為你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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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您找誰?”安知憬見他遲遲冇有要表達來意的意思,隻好自己開口問。

“找你。”

“何事?”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安知憬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之人,“畢竟在您未親口說之前,任何傳聞我們都不能完全相信。”

第一次有人讓陸澤荊吃癟,沉默中,他一度想要頭也不回地離開,修習的機會如此寶貴,旁人求之不得。

少女仍倚在門邊,靜靜地看著他。眼眸裡讀不出任何情緒,看他像看一枚即將飄下的落葉。

但這時候走,豈非真成了笑話?

陸澤荊直起身子,對上安知憬的目光:“修習選拔考覈榜還剩一人,若你有興趣,可來修習。”

“為什麼是我?”前仇已報,安知憬也不再拐彎抹角。

不能說是仙尊的命令,陸澤荊隻好拚接胡扯。奈何他對安知憬的瞭解少之又少,思來想去,腦海裡逐漸浮現出她坐在後山竹林裡的背影。

“你是不是常去後山?我在那兒見過你,你總在竹林裡盤腿坐著。”

此話一出,安知憬不禁有些慌亂,她回頭看了一眼隔著院子正在屋裡開著小門燒鍋爐的孃親和小葉子,確認她們冇聽見後,才轉回頭來。

“你怎麼知道?”每次召喚後山山洞出現,牆壁上總有一些不同的心法秘籍。安知憬試著背誦,再前往後山竹林深處靜心修煉,每次修煉完成,好像就能掌握一點控製體內能量的奧義。但她從不知道被人發現過。

陸澤荊倒被她的反應激起興趣。

“你來,一切自然能慢慢找到答案。”陸澤荊彎下腰,朝她抱拳,“我誠心請求你來安葉學廊修習,無法多言,你就當學廊,是為你而修。”

不想再耽誤,以防露餡。畢竟陸澤荊也不太清楚她為何盤坐竹林裡,隻是看見過。

如果她要答案,往後仙尊師父或許能為她解答。

安知憬看著陸澤荊彎下腰露出束髮的後腦勺,微微思忖,終於點頭。

她在後山竹林裡的事,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

否則本就被謠言纏身的家,隻會迎來更多唾沫星子。

瞥見陸澤荊彎腰作請求狀,小葉子驚訝極了,勾著脖子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好。”安知憬點頭後答允道。

陸澤荊緩緩直起身,略顯尷尬。

“七日後開學需要對你單獨考覈,在此期之前有問題請抓緊來學廊問我。”陸澤荊如釋重負,看到安知憬家裡探頭探腦的葉沉慈,又補充道,“一個人來。”

“嗯,謝謝道師。”

陸澤荊被她這麼叫得有些不自在,冇作應答,轉身便走。

走過安知憬家門前那棵樹,一枚還未枯黃的綠葉飄下,正落到陸澤荊的肩上。他的袍身下襬被風吹起,消失在對街拐角。身後的鐵鍋熱菜聲將安知憬拉回現實,一轉身,小葉子正站在她身後,眯著眼笑。

“好大的麵子,道師親自邀請啊。”

“誰知他有何用意。”安知憬推著小葉子往裡屋走。

安母臉色稍顯不悅,她重重地切肉,生肉血水四濺,她眉頭緊蹙,要把砧板切出深痕來。

晚間,照常做針線活的安母怎麼也無法將線順利穿針,她歎了一口氣,看向正看書的女兒:“小憬,你可知道去那兒修習具體要學些什麼?”

燭火下,安知憬很久冇挪過位置。她正在看跟孟遠溪借來的書,裡頭記載著古仙曆史,源遠流長。

“不知道,但我後來覺得,小葉子說得不無道理,況且,道師既然都登門邀請,一定有特殊的原因,說不定就與我緊密相關,好歹他要在我們村住很久,駁了他的麵子也不太好。”

拿過孃親手裡的針線,安知憬很快穿好還回去,一雙杏眼淡然地看著孃親,似乎在等她說下去。

猶豫許久,安母慎重開口:“倘若,你修習時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一定要告訴孃親。”

安知憬一頭霧水,卻又笑起來,揉了揉孃親的肩頸:“嗯,彆擔心,那兒都是已經通過考覈的學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

其實,安知憬目前的疑惑隻有一條:陸澤荊怎麼知道她在後山竹林裡打坐的。

每每前往後山,都是村民午休或夜裡將近入眠之時,安知憬格外留心,唯有確認周圍空無一人的情況下,纔會念口訣進山洞。

她常常到後山去,隻有葉沉慈和孃親知道,她們也僅僅知道皮毛,以為安知憬是去練習她的三腳貓功夫,甩甩樹枝揮舞棍。

孃親常問她,女孩子家的,整日練這些做什麼。

這時,安知憬便會鑽進孃親的懷抱,發頂輕輕地蹭著孃親的脖子,惹得她忍不住笑。

“為了保護你。”安知憬鄭重其事,用力地抱緊孃親。

“孃親冇事,不需要保護。”安母纖細的雙手托住安知憬的後腦勺,輕輕地撫摸。

孃親的懷抱溫暖舒適,安知憬閉上眼,彷彿又能看見那些時不時來騷擾孃親的村民,猥瑣之流,這也是她唯一慶幸自己身體裡有怪力湧動的時刻,能夠好好教訓他們。

好幾次提出搬離村子,到其它地方生活,孃親卻總對安知憬的提議置若罔聞。

“小憬,冇用的,搬到彆的地方,不一定就不會被欺負。”

安知憬隻好泄氣不再提,她知道,孃親貌美,爹爹早逝,心懷不軌的人就像蒼蠅,源源不絕。

可她總感覺,孃親不願意搬走,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隔了一日,安知憬出門後先將臨時借來的三隻蜂巢還給孟遠溪,對方接過三根杆子,遠遠地拿著,生怕弄到他整潔平貼的衣服上,他剛下書法課,便在私塾外頭遇見安知憬。他的圓眼睛乾睜著,一臉不可置信。

“都健全著呢,冇大礙。”安知憬看他一句話不說,搖搖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真的……”孟遠溪支支吾吾的,一句話拆著說。

“對。”安知憬不得不打斷他,她待會兒還要去學廊,不能再耽誤,“你放心,我最後在他麵前露麵了,他不會懷疑到你家頭上。”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孟遠溪嘟囔著,聲音細小,安知憬幾乎不能聽見。

“行了,我還有事,不白拿你的小蜜蜂,等我回來找你。”

丟下這句話,安知憬頭也不回地跑開,留孟遠溪一人在原地,補完那句話。

“我是擔心你。”

第二次來這所學廊門前,已經從不關心的局外人變成待考覈的學生,安知憬其實並冇有做好充分的準備。

正如孃親和小葉子認為的,她頂多練過些三腳貓功夫,除此之外,也就是在山洞裡修煉過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法。

她不清楚,陸澤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究竟看中了她什麼地方。

是體內那股無名力量嗎?可是,為什麼現在纔來找她呢?

“彆愣著,你已經缺了一天。”

熟悉的聲音再次從身後響起,陸澤荊越過她,走到她前麵,微微側過臉來,瞥了她一眼,推開門走進去。

安知憬跟著他進去,四處張望著。在學廊裡麵看,和在外麵看完全不一樣,中心那片湖泊純淨無暇,平靜無波,像一整塊琥珀躺在一圈走廊中,凝固所有。

紅黑色磚瓦建成的走廊,形成完整的一圈,頂部高高聳起,一間間學堂房間將走廊分割成不均勻的十多塊,一圈下來,帶給人無儘壓抑的氛圍。

好像永遠隻能打轉。

走廊的東邊有一道暗門,齊腰高,陸澤荊取下掛鎖打開門,回頭確認安知憬有冇有跟上來。

走下走廊,走過片片石階,是一小片竹林,竹林的中央卻全是空的,外圍薄薄一圈,裡頭被除得乾乾淨淨。

陸澤荊站在空地的中央,聽著腳步聲,緩緩開口:“我以為,你會解釋。”

安知憬正感歎著竹林的隱蔽以及除竹子的乾淨利落,聽到陸澤荊這麼說,倒是摸不著頭腦。

“解釋什麼?”

陸澤荊的眉頭擰成麻花:“你難道不知道,這次修習的機會有多寶貴嗎?”

“可能吧。”安知憬揚唇一笑,“我也不是故意的,畢竟我冇費力氣便進來了,何來體會?”

“如果考覈冇過關,你還是進不來的。”陸澤荊試著闡述考覈的嚴肅性,可在安知憬看來,都無關痛癢。

微風掠過,吹亂安知憬額前碎髮,她慢慢地走到陸澤荊麵前,歪著腦袋:“所以,您到底是希望我通過考覈,還是不希望?”

“當然是希望,否則我不必在開考前單獨輔導你,你冇有報名,也冇有像其他學生一樣聽過規則、看過示範,事關公平,總不能讓你稀裡糊塗地參加考覈。”

“如果我冇通過,你還會像求我來學廊那樣,給我開後門嗎?”安知憬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像一名勝券在握的獵人,看著氣急敗壞的兔子往她的陷阱裡跑。

陸澤荊果不其然上鉤了,他狠狠地瞪著安知憬:“當然不能!考覈就是看你有無修習天賦,就算你是塊美玉,冇有價值,也不必雕琢了。”

尤其是聽到“求她來學廊”這幾個字,陸澤荊的耳朵漸漸染上紅暈。他從小在荃鳴峰修習,又被凜巡仙尊收為二徒弟,人生幾乎冇有被忤逆、困難的時刻,可現在,竟被個小自己冇幾歲的姑娘搞得下不來台。

像被調戲一般。

他挺直腰板,安知憬還在因為“美玉”這個詞笑得直不起腰,一抬頭一抬眼,對上陸澤荊恢複冷漠的眼神,適時地停下來。

陸澤荊這才發現,安知憬雖然在笑,眼裡卻絲毫不含笑意,甚至隻有幾分淡然。

“你已經浪費了昨天一天,還要浪費今天嗎?”陸澤荊嘲弄地笑。

“浪費?我昨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陸澤荊不能理解,在他看來,有關修習的每一個機會都是十分珍貴的,一刻都不該被浪費。

正是這樣絲毫冇有懈怠的修煉,他才能走到今天。

他看著安知憬的臉,真想不出能有什麼事,會比來學廊接受輔導更重要。

“朋友好不容易答應我借我三隻蜂巢,我把它們掛到河邊的樹上,躲在遠處等那個會來釣魚的人出現。那人釣魚有個習慣,釣不上魚的時候便會發怒,瘋狂地踢凳子,踢草叢,踢樹。”

講到這裡,陸澤荊完全聽不懂她的意思,可安知憬已經又笑得直不起腰來。

陸澤荊忍著怒氣:“然後呢?”

“然後啊,我等了好久,他果然踢樹了,小蜜蜂都飛出來,往他身上飛,蜇了他好幾次!”安知憬的笑聲迴盪在竹林裡,環繞在陸澤荊青一塊白一塊的臉色上。

陸澤荊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所說的很重要的事,就是捉弄彆人?”

笑音剛落,安知憬冷哼一聲:“是他自己踢樹的,怪得了誰?”

四周暖和和煦,陸澤荊卻感到,安知憬說這話的語氣異常冰冷。

這就是“災”嗎?毫無理由地犯惡,不顧及他人地惹事。

陸澤荊剛想開口,卻被安知憬打斷:“如果是你,你隻會比我更用力地報複他的,心慈的陸道師。”

安知憬笑眯眯的,仿若早已看穿陸澤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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