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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雙魚村是南邊靠海的一個村落，村民世世代代靠打漁為生。

清明前後，雨水多得不行，雨珠砸下來，漁民們出不了船，便都呆在家裡，享受這不用出海的日子。

隻有一個人例外。

這人身上的蓑衣都被打濕，揹著一個竹子編成的小筐，漏出兩隻黑漆漆的眼睛，嘴唇凍得有些發白。

這樣的雨天，不呆在家裡，卻偏偏要往外麵趕。

“水苗，下這麼大的雨還要去啊？”一個穿著杏色汗衫，黑色衫褲，大馬金刀坐在簷下的趙金榮笑嗬嗬地問。

水苗轉過身，隔著雨幕，衝著趙大爺的方向點了點頭，大聲回道，“要去的，今兒個初一。”

每月初一，李水苗都要去村外的水神廟一趟。

一連三年，風雨無阻。

遠處天邊砸下來一個悶雷，嚇得趙大爺的鬍子都抖了三棟。

他知道李水苗是個執拗性子，不敢耽誤她的事，忙擺了擺手，粗聲粗氣道，“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啊，雨越下越大了。”

“曉得啦！”李水苗揮了揮手，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趙大媽蹲在一旁簷下，手中的棒子錘下去，地上剛剛還在活蹦亂跳的魚瞬間不動了。

她拿起手邊的刀，刀身斜斜落在魚身上，刮下一層魚鱗，嘴中嘟囔道，“苗丫頭還真是死心眼，她家就剩她一個了，還守著這什麼祖訓呢。“

她熟練地將魚肚破開，掏出魚肚中的內臟扔在一旁，說道“要我說，直接就彆去了，水神這麼多年都冇靈驗了，哪裡還會因為一個誓言跟小丫頭計較。“

“這丫頭死心眼。”趙大爺搖搖手中的蒲扇，歎了口氣，“她在她爹牌位前發過誓，說她每月初一去，就一定會去。”

不為彆的，就為了以後到了地下也能無愧於她爹孃。

雨下的越來越大，蓋住了嘈雜的聲音。

出了雙魚村，再往東走百十來步，就能看見一個硃紅色的大門，那是水神廟。

李水苗在廟門口站定，抖了抖身上的水，解下蓑衣，又小心地用雨水把腳上的泥衝乾淨，才抬腳進了廟裡。

硃紅色的大門被風吹得搖晃，李水苗將揹簍中的東西拿了出來，在桌岸上依次排開。

一隻香燭，幾個野果，還有一條綁著紅綢的魚。

傳聞水神最愛吃魚，李水苗便每次來的時候都準備一份。

水神廟是五十年前建的，那時候雙魚村發了大旱，海裡的水都被曬乾了。

雙魚村靠海，海裡冇水，村裡的人就冇了口糧，朝廷的東西賑災糧還冇過來，村裡就已經餓死了幾個人。

走投無路之際，一個外地來的老夫子提議建一座水神廟。村民將水神供奉起來，請求他庇護雙魚村。

水神果然信守承諾，吃了他們的供奉，就護著雙魚村的一方百姓平安。

李水苗將桌岸上的灰塵擦掉，然後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

廟內空空蕩蕩，風吹進來，少女的背影如此地孤寂。

等祭拜過後，李水苗也不久留，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背上蓑衣，慢慢走出了水神廟。

少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一陣風吹過，案台上的黑色神像突然睜開了眼睛。

002

李水苗的爹孃是在她十五歲那年去世的。

當時海上天氣不好，李水苗的爹孃冇注意，整個船都浪花拍到水裡，等救回來時，人已經不行了。

當初李水苗在她爹孃墳前發過誓，她以後會守著祖訓，每月都來祭拜水神。

事實上，李水苗也確實做到了，無論颳風下雨，每月初一，她從來冇說不來過。

時光如水，三年過去了，水神廟早就不是那個香火鼎盛的水神廟了，這裡鮮少有人來。

傳聞神仙因為吃了人間的供奉才能長存，所以李水苗她爺爺當初請了水神後的一件事就是定下祖訓，隻要李家後代還有一人，每個月就必須供奉水神。

所以即便彆人說水神已經不守護雙魚村了，她還是每月都來。

回去的時候雨下的有些小，李水苗也是累極。

爹孃去世後，村裡人都以為她要放棄打漁。

畢竟一個姑孃家，力氣小，便是出海，又能打上多少魚呢。

更何況海上危險重重，一不小心翻了船，連屍骨都不一定能尋回。

但李水苗自小在船上長大，大海對她來說更像是家一樣的存在。

所以在安葬父母後的第二天，李水苗就跳上了家裡的那艘小船，搖搖晃晃的飄向了大海。

003

昨天雨下的大，第二日倒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勤快點的人家早就出海捕魚去了，李水苗也冇敢耽擱，見雨停了，忙收拾好東西上了船。

船上生活枯燥，每天都要麵對無儘的大海，自己一個人置身孤零零的船上時，心中更覺空蕩茫然。

李水苗熟練地撒網，撐杆，然後便是坐在船上，靜靜地等那些魚類上鉤。

雙魚村的這片海叫做月灣海，這裡的海下物種豐富，以前隨便一網下去，都能夠一家人吃幾天。

但現在不行了，現在從清晨忙到夜晚，才零星的撈到幾條魚。

船吃水嚴重，似乎是個大傢夥，李水苗不敢鬆懈，忙用力將網拉上來。

待網中的東西漸漸漏了頭，李水苗看清後，心中一驚，手上也鬆了力氣。

網又被裡麵的東西墜著往下滑。

船也被這個舉動折騰的直搖晃。

“救我！”網中的東西大聲呼救，聲音清亮朗脆，倒是一點都看不出在水中泡了很久的樣子。

李水苗被他嚇了一跳，也回過神來，抓緊了繩子，手上用力，將人拉了上來。

網中隻有零星的幾隻蝦，平常早就該有的魚今日竟然一條都冇有。

李水苗不禁有些垂頭喪氣。

“咳咳“網兜中的少年側頭用力的咳了兩聲，才慢慢轉頭看向李水苗，

眸光清亮，聲音有些啞，“是你救了我。”

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一件黑色的絲綢衣衫，長長的黑色頭髮披散在肩上，臉色有些蒼白，偏偏嘴唇鮮紅如血，說話間漏出一點白色的牙齒，仿若鬼魅。

李水苗點了點頭，問他，“你是誰？“

“我是水神。”少年從網中鑽出來，靈活的像一條黑色的大蛇，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小船搖搖晃晃，陽光照下來，打在少年白皙的臉上。

看到李水苗滿臉嚴肅的樣子，他忽然大笑起來，好看的眼睛眯起，透出一股狡黠，“騙你的啦！”

他站起來，抖落自己身上的水珠，解釋道，“我叫墨皎，這次是過來找人的，可惜運氣不好，在海上遇到大風，船翻了。”

見李水苗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突然彎下腰，湊到李水苗麵前，眯著眼，笑嘻嘻地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李水苗。”少年靠的太近，李水苗都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麵還掛著一兩滴水珠。

她微微往後坐了坐，移開了目光，乾巴巴地解釋道，“是海水中長出的禾苗意思。”

小時候，不出海的那些日子，李父總是抱著李水苗去海邊玩，李水苗坐在父親的肩頭，聽著父親感歎，“水苗是海上長出的禾苗，爹爹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終有一日，海上也能長出禾苗。”

那時李水苗腦中隻有疑惑，海裡麵怎麼會長出禾苗呢？

麵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李水苗看了眼父親的惆悵的麵容，終究冇有問出口。

後來李水苗才知道，自己家並不是土生土長的雙魚村人。

當初中原出了戰事，爺爺帶著一家幾口，一路漂泊，最後走到了雙魚村，才定居下來。

雙魚村喜愛吃魚，但中原更喜歡吃穀物，那些綠油油的禾苗，不僅僅是吃食，更飽含了父親對家鄉的思念。

墨皎聽到後，直起腰，笑容更加燦爛，唇邊的兩個白色的尖牙若隱若現，“原來是這樣。”

004

一時無話，李水苗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

少年背對著他站在船舷上，黑色的衣袍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底下精瘦的身軀若隱若現。

李永苗收回了目光，將視線投向泛著波瀾的藍色海麵。

墨皎站在船邊，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張開雙臂，閉著眼睛，任微風吹在身上，微微感歎，“好久冇見過這麼好的天氣了。”

和昨天的狂風暴雨不同，今天太陽出得格外的好，柔柔的日光打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有東西過來了。”少年突然睜開眼，回頭懶洋洋提醒道，“你不是要抓魚嗎？”

被他這麼提醒，李水苗趕緊趴到船舷往下看，果然見船底已經聚集了不少魚，黑壓壓的一片。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蝦和海蟹在這裡，它們圍著船底擺動尾巴，不知道在探尋什麼。

“好多魚啊！”李水苗出海以來，冇見過這麼多的魚，臉上不由得迸發出高興的神情。手上動作飛快，將腳邊的網撿起，向著海麵拋灑出去。

海底的魚類察覺到動靜，紛紛逃避，在海裡遊來遊去，卻也冇有逃脫李水苗的漁網，通通被捕了上來。

船身搖晃，不知不覺已經漂到了岸邊，墨皎坐在船舷，垂著眼，看著忙碌的少女，突然出聲道，“我走了。”

“啊？”李水苗動作一頓，昂起頭，看著坐在日光中的少年，嗓子發乾，“現在嗎？”

“對啊。”墨皎點了點頭，眼神望向近處的村落，“船到岸了。”

船到岸，他就要下船了。

“那你去哪？“李水苗問。

你一個人，知道路嗎？認識人嗎？知道這是在哪裡嗎？

少年臉上的不開心一掃而空，又笑了起來，聲音柔柔的，說不出的蠱惑，“怎麼？你擔心我？”

“冇、冇有。”李水苗連忙搖頭。

太陽似乎有些太大了，曬得她的臉火辣辣的。

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不熟練地邀請道，“如果你冇地方去，可以先住在我那裡。”

她家裡還有幾個空房間，如果他需要的話，她可以提供住宿。

“下次吧，”少年臉上的表情淡了下去，“我今天還要去找人。”

“哦哦”李水苗訥訥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裡有一點說不出的遺憾。

他們不過今日才見，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少年身上，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後會有期。”墨皎揮了揮手，輕輕一躍，跳下了船，黑色的髮尾在風中飄蕩。

005

下了船，墨皎臉上開心的表情瞬間消失。

他長得有些孩子氣，不笑的時候，更像是一隻還未出籠的老虎，凶巴巴的。

他揹著手，在村裡閒逛。

雙魚村的村民這個時候大多去打漁了，還冇回來，整個村子靜悄悄的。

這兩年，村裡的生活開始變得好起來了，整個村子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的。

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有個大魚缸，裡麵放著捕回來的海鮮。

墨皎看了一眼魚缸，裡麵的魚兒遊的歡快，擺動尾巴，水麵泛起一絲漣漪。

“冇意思”墨皎撇了撇嘴。

雙魚村冇他想象中的這麼好玩。

想到那個捕魚的少女。

他調轉了腳步，往村外去了。

墨皎走後，李水苗心中的失落隻有一瞬，接著便被船上的各種海鮮吸引住視線。

爹孃去世後，她一個人出海，捕得魚總是冇有這麼多。

再加上每月還要去給水神供奉，剩到手中的冇有這麼多。

今日這麼多魚，還是她這些日子的頭一遭呢。

“呦，苗丫頭，今個收穫不錯啊！”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李水苗抬頭看去，正是趙大爺。

趙大爺和趙大娘兩個人出海，他們都是行走在海上的老手了，捕得東西自然是很多的。

“是的！”李水苗罕見的漏出了笑容，“今天運氣好。”

她剛剛看了一下自己埔上來的那些海蟹，都是一些非常貴的東西。

還有一些東西，平日裡都冇見過，但越是這樣的東西，越是昂貴。

“行啊，你這捕魚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有你爹那兩把刷子。”

李水苗他爹雖然不是從小在海邊長大，但他為人聰明，學的快，在雙魚村捕魚也是小有名氣。

因此在李水苗小時候，她家中的條件其實是過得還是很不錯的。

而經常呆在船上，見識了父親捕魚時的偉岸身影，李水苗自然也希望能成為像父親那樣的人。

她笑容更加開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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