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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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歸還是下了。

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裡充滿了血腥味,院子地上十幾具屍體,全是一刀斃命,分隔兩邊,狹小院子裡竟還有一條不窄的路,直通房前男人。

柏澤滄負手而立,身著一件簡單的灰布袍子,腰間掛有一把長劍。如此樸素的裝扮卻更襯其身姿挺拔,好似一根蒼鬆。劍眉星目,豐神俊朗,滿身正氣。

柏澤滄的目光裡彙聚在房門上,眼睛裡毫無對自己或他人的垂憐。

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柏澤滄說。

木門吱呀一聲,混雜在雨聲裡,唯有院子裡的人聽得分明。來人身著黃衣,烏黑的髮絲未束,隨著冷雨飄蕩著。男人膚色雪白,走在瓢潑大雨裡卻滴雨未沾。

他垂眸一掃庭院,像是要把柏澤滄連帶屍體一同掃出這庭院之外。

“回來了。”柏澤滄平靜的說道。

黃衣男子臉上怒色惹眼,與黑壓壓的天空相得益彰。

“王八蛋!你怎麼可以揹著我把人都處理了,你還把不把我這個師兄放在眼裡?”黃衣男子走在路上,不但提著本不及地的黃袍,臉上厭惡更是不加遮掩。

見他這樣,柏澤滄心緒微動。

這黃衣男子名為原釉瑕,是自己師兄。

原釉瑕雖說嬌氣,何至於一開始就與自己大吵大嚷。定是情況不對。每次遇見這種情況,自己隻能跟著原釉瑕乾,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發展。

“原兄誤會了,我在家的時候一直對你尊重無比。對了,我叫王二。”柏澤滄乘著他的話,與他爭吵起來,順便點出其真名。

看到原釉瑕裝作氣極,便知自己做對了事情。

身為柏澤滄的師兄,為參加錄仙大會,偽裝成普通人的主意當然是訂的。現在他們一個叫張三,一個叫王二。

“還演呢,”原釉瑕道,“說好我們兩個化名張三王二,假裝自己是普通人。結果,發現人跟蹤,你直接故意把我引開,把跟蹤的人自己全殺了。”

原釉瑕一邊佯裝吵架,一邊觀察師弟的傷。

饒是原釉瑕知道柏澤滄修煉之苦,天賦之高,見此情景還是驚詫無比。這十三位,可都是強敵。

有這等實力,確實不用聽原釉瑕的,將計就計,隻需把跟從者在避開原釉瑕的情況下殺死。

他生氣柏澤滄的傷,但柏澤滄做的冇問題,這他無法否認。

隻是,還有個強敵在這裡,他們必須要演一場門派內部不和的戲。

“老是自我盤算的人,遲早會受到大難。”原釉瑕裝作陰陽怪氣的樣子。

“找到機會然後抓住機會,解除後顧之憂罷了。”柏澤滄像是不願再與他糾纏。

“白穀主到底怎麼想的,選你當杏秋穀的繼承人”原釉瑕身體一顫一顫的抖動著,腰上懸掛的亂七八糟東西便隨之發出叮噹聲,“你不如直接把穀主信物扔了。”

柏澤滄知道,那人定會觀察原釉瑕帶了什麼,但是原釉瑕有著收集物品的癖好,所以腰上一直掛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些跟蹤者來的目的之一,便是來找東西。他們以為這東西在原釉瑕手上,殊不知,他們最想找東西——穀主信物,現在就在柏澤滄手上的手上。

數年前,白穀主死亡,他遵從隻有知道的遺言,從她的屍體上找到了穀主信物。

而原釉瑕,當時明明在場,卻堅稱穀主未死。在其他修士眼裡,原釉瑕好似得了癔症般,而柏澤滄為了安撫他一直也在他麵前稱穀主冇死。

冇辦法,原釉瑕癔症又犯了,柏澤滄隻能順著他說穀主未死。

“這是穀主賜予我的,我當然不可能扔”柏澤滄道。

“其他門派的老怪物萬一給你潑黑水,進而質疑杏秋穀醫者仁心之道怎麼辦?”原釉瑕道,“亂了杏秋穀意誌不堅弟子的道心怎麼辦。”

守醫者仁心之道的人,自然是以少殺生為準則。而柏澤滄身為下一任穀主,在原釉瑕眼裡,自然該是個表率。

“還請原師兄為了大家,將此事瞞下。”柏澤滄說。

“你乾的真好啊!”許久,原釉瑕才擠出這句嘲諷。

“謝謝原師兄的誇獎,”柏澤滄好似完全冇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嘴角翹起,轉身拉開了房門。

“師兄與這瓢潑大雨相稱的語氣,在下冇有,所以我遠不及師兄。我這平庸之輩來帶領你這驚才豔豔之人,實在是令你屈才。”他還特意加重了“都”“潑”和“驚才豔豔”三個字。

“你!”原釉瑕被噎得說不出來話。

“原釉瑕師兄,請進吧。”柏澤滄不願與其糾纏,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原釉瑕好似賭氣,賴在外麵不走。

監視者還在這裡,柏澤滄心道。

“你檢查那些人的屍體了嗎?知道他們的身份了嗎?為什麼不留活口?”語調被原玨瑕強壓了下,少了幾分詰問,多了幾成怒意。站在雨幕中,本就白的透明的皮膚讓他像是一團飄蕩著的煙,令人懷疑是否風一吹就散了。

靈脩大部分都這樣,飄忽不定的,隻是原釉瑕經常因為太過接地氣而讓柏澤滄忘了這一點。世間修士有兩種分法。,一種按種族分,一種按修煉方式分。而原釉瑕就是靈脩和醫修。

“你的問題隻有這些?我真是不明白。你真應該感謝那些人死了,否則看你這無理取鬨之輩便是杏秋穀第一醫者,給他主子傳回去,你便令天下人笑掉大牙了。”柏澤滄說。

“肯定是比不上你出爾反爾、自相矛盾的行為更令人發笑。”原釉瑕回。

“那些人無非是想試試我們的實力罷了,所以,我們不能示弱。我們若是示弱,那些人定會一窩蜂地將門派分而控之,而且會以此為黑點離間掌控我們。”柏澤滄道。

原釉瑕冷哼一聲:“柏澤滄,你雖然不學醫,但是至少要至少要記住杏秋穀的規矩。”

“師姐和師妹呢?”柏澤滄不再理他,而是轉而問起彆的問題。

“師妹初次下山,非要在雨中遊山,師姐便陪著她了。”原釉瑕回。他臉上帶著幾分不情不願,但還是順了柏澤滄的意,抬腳邁入房門。

見他入屋,柏澤滄便也跟著進去,順手帶上了門,關上的門隔絕了屋外青山與暴雨。

不遠處,一位一直隱藏著的人消失在雨幕中。

屋內,原釉瑕隨便的坐在床鋪上。柏澤滄取出茶葉,施法將壺中的水加熱,水燒開後咕嚕嚕的冒泡聲與外麵雨拍打著林木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更顯得屋裡寧靜無比。

“走了?”柏澤滄問。

“走了。暫時不用演我們關係差了。”原釉瑕回答。

原來,原釉瑕發現了外麵有人在監視,而且一直冇走,纔不似以往隻是冷嘲熱諷幾句,而是與柏澤滄大鬨特鬨,以此來讓監視者認為二者關係不好。

但原釉瑕的癔症不是演的。

令他相信穀主死了,一直是柏澤滄想做的事。

“我本想留活口,誰知那些人靈氣過盈,隻是一個傷口便靈氣流失而死。”柏澤滄打破了沉默。

“那些人正常操作,若你真懷殺戮之心,便會無法發現異常。我們二人便會因此事發生矛盾。”原釉瑕回。

柏澤滄從桌上拿起茶杯,不住的摩擦著杯身,思緒早已不在這裡。

“原釉瑕應該已經感知到那個修為高深的跟蹤者已經走了,不然他不會進門。那人最有可能會去回收跟蹤師姐師妹的分身,再等待她們二人與我們會和後,帶著收集到的這一路的情報離開。”柏澤滄想。

麵對著他的原釉瑕全然冇有剛纔那種咄咄逼人的樣子,反而散發著一股子懶散的氣息,在哪裡發著呆,剛纔的尖銳無影無蹤。

畢竟是杏秋穀第一醫者,不生氣時,勉強也算個仙風道骨。

柏澤滄邊想著,冇拿茶碗的手的手指輕點著桌子。“我與原釉瑕本就性格不合,再加上最後我與他這半真半假一場戲,那人很容易錯估杏林穀內部不合到了不同心,不同道這對修士而言致命的缺陷。唯一擔心的是,若他覺得我們另有目的,師姐二人是否會陷入危險之中。”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泡茶吧。”原釉瑕的話打斷了柏澤滄的思考,“難不成處理完那些人讓你累到了,你冇法將茶水保溫到師姐和師妹回來的時候?柏澤滄師弟,請泡吧。”

最後一句話明顯在模仿之前柏澤滄的語調。

柏澤滄的思緒被原釉瑕的話打斷了,不由得生出幾分訝異。他這師兄竟是在阻止他因想法而變得心事重重?難得師兄關心,但他數年的鬥嘴經驗還是令他迅速反唇相譏。

“勞煩原師兄了,剛纔原師兄的演技可真是來源現實,高於現實啊。”柏澤滄邊說邊從包裡拿出茶葉,放在茶碗中。

這茶是世代行醫的杏秋穀特有的草藥之一,名為清靈茶,作用是祛除身體內不屬於自己的靈氣,泡這茶自然是為了檢查四人是否沾染他人靈氣。沸水衝擊著茶葉,不一會兒,便是滿室清香。柏澤滄的心也寧靜不少。

但是原釉瑕可被他這不領情的話氣到,一改剛纔超然物外的狀態,搜腸刮肚地回一句:“以我們倆這兩看生厭的處境,需要演戲?我剛纔在屋外那是真情流露!”

柏澤滄早已對他的回懟瞭如指掌,屬於冇話硬懟,嘴笨得很。原釉瑕還偏偏冇夠,著實是樂於自欺欺人後自討冇趣。

“師兄難道以為我不是嗎”柏澤滄最擅長的便是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噎人的話。“哼!”原釉瑕從嗓子裡擠出一聲,在雨聲裡顯得微不可聞。

柏澤滄自知這是他停戰的信號,或者說,懟不出話的表現。

“今天看在他終於想起自己是師兄的份上,我便不再以那些為杏秋穀為大家這些他最討厭的場麵話氣他了。”柏澤滄想。

他將茶水倒入四個杯中,拿起其中一杯泡好的茶遞給原釉瑕,完全忽視其快要翻個麵的雙眼。

原釉瑕單手接過,冇有任何多餘動作,朝口一揚,一下倒入口中,怕是喝酒都無法如此爽利。柏澤滄見他如此,簡直有種想把壺遞給他的衝動。

“我真想把壺給他,看看他會是什麼表現。算了,壺裡的水雖然是熱水,但也燙不死他。”柏澤滄適時地抑製住他的想法。

“我這不同尋常的表現一定惹他深思,讓他對剛纔不領情的行為產生愧疚。”原釉瑕自信的想,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手腕一甩,茶碗便脫手而出。

“嘭!”茶碗毫髮無傷,不偏不倚地落回原處。

“幸好冇摔裂,摔壞了依他冇理不饒人的性格,定是會賴在我頭上。”柏澤滄看著平穩落在桌子中央的茶碗想。

他拿起自己的茶啜飲著,而茶碗與桌麵碰撞出來的響聲為二人的爭吵畫上了一個暫時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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