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1998年,馬來西亞-新僑城。

四月初的一個雨夜,一天前剛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四月份悶熱的天氣漸涼了下來,一條泥濘馬路上,黑色奔駛車正在人煙稀少的十字路口上,因為是深夜,這條山頂通向城區的馬路顯得尤為寬闊。信號燈轉紅為綠,黑色奔馳車剛左轉就被其右邊岔路口疾馳而來的貨車撞翻,奔馳車翻了個跟鬥,地麵被摩擦得火花四濺,隨後車內傳出孩子啼哭的聲音。而那輛肇事貨車卻速度不減地開走,奔逃在茫茫夜色裡。大約十幾分鐘後,警車,救護車先後趕到,將車禍現場圍了起來,從車裡救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和兩個孩子。

管轄區的交通部門將此案件定性為一場交通事故,貨車司機醉酒駕駛,車禍後逃逸。大馬新僑城銘盛集團掌門人傅銘所居住的銘森莊園裡,兩個便衣警察找上了門,領頭的是新僑城警察署的高級督察戴興和沈旭,兩人緊隨管家身後,一路穿過前廳花園,走入大廳,轉入內園,內庭大草坪上,有人在開Party,外圍圍著十幾個黑衣保鏢。穿過草坪,一片竹林後一棟五層小洋樓聳立在眼前,三五個黑衣保鏢立於門外。老管家在門口停了下來,滿臉含笑地轉身對戴興說道:“戴長官,老爺的規矩您是知道的,還請長官您一個人上去。”

戴興聽到規矩兩個字後,掀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將彆在身後的槍取出交給身後的沈旭,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道:“我去去就來”。沈旭點頭,接過槍,抬頭看了看門前把守的黑衣人,默默的轉移視線,他頭頂一輪新月被朦朧的霧氣籠罩著,空氣潮濕悶熱,預示著山雨欲來。

戴興不是第一次來銘森莊園,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來見傅老爺,隻是這一次他將帶來壞訊息。想到待會兒傅老爺的雷霆之怒,他身上的汗就止不住的往外冒,腳下的路也變得更沉重。走廊儘頭一扇黑木大門前,管家領路到此便走開了,大門開了,走出兩個人,戴興認識,卻也吃了一驚,兩人示意他進屋,內屋傅銘一身中山裝,正坐在沙發上喝茶,他四十歲左右,身材修長,兩鬢微微泛白,舉杯的手細瘦修長,大拇指上帶著一枚翠綠扳指,飲了一口手裡的茶,抬頭看了一眼戴興,抬手示意了一下。戴興畢恭畢敬的點了點頭,便拘謹地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傅銘往後麵微靠,戴興立馬察言觀色的端起桌上的水壺給他添水,但因為太過緊張,手抖了一下,灑了一些。他侷促地又是擦桌子,又是擦汗,大氣不敢喘一口。傅銘見狀麵上輕笑,道:“你很緊張?看來是壞訊息,說吧!”。

戴興顫顫巍巍地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信封裡麵是一疊照片和一個火柴盒大小的黑盒子,傅銘打開翻看了一陣,氣得一把掀掉了茶桌,茶水,打碎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戴興像個驚弓之鳥般站起身連連鞠躬,甚至都不敢抬頭,隻能低頭盯著地麵,聽著諾大房間裡大理石地板上吧嗒吧嗒的皮鞋來回踱步聲。過了一會兒,那踱步聲終於停了下來,傅銘拉開窗戶,讓些許風吹進房裡。稍稍減緩了屋裡的悶熱,但滿頭大汗的戴興卻被這陣風吹得陣陣發冷。

傅銘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用筆在一疊紙上寫了些什麼,然後遞到戴興麵前,接過後戴興才知道那是一張大額支票。傅銘痛心疾首地說道:“放手去做吧,現在隻能棄相保帥。”

戴興收好支票,恭敬回答:“是”,接著便退出了書房。等在外麵的沈旭見他一臉沉重地走出來,心裡頓感大事不妙,卻不好細問。兩人走出莊園上了一個兩廂公務車,沈旭開車,看坐在副駕的戴興沉默不語,抬頭看了看後視鏡,莊園離他們越行越遠。終於耐不住性子的沈旭問道:“興哥,到底怎樣?!這傅先生有啥指示?!這幾天,黎議員的家屬天天來警署鬨,畢竟死得可是黎議員的親妹妹......趙署長壓力也是很大...”聞言戴興點了一根菸,說道:“不是已經抓到肇事者?把最近幾年的無頭案全算在他頭上,直接槍斃!”沈旭瞭然道:“是。不過...趙署長那邊恐怕不好交代。而且,很明顯這個司機隻是個替死鬼。”戴興微微一笑,將手裡剛吸兩口的煙往前窗玻璃上一按,並將菸蒂扔出車窗,看著窗外道:“咱們效忠的是傅先生,黎議員那邊,傅先生自會安排,其他人無需交代。”沈旭瞭然的挑了挑眉,便不再說話。是啊,這是戴興一貫的作風,顛倒黑白,又或者是傅家一貫如此。兩人均沉默不語,沈旭想起六年前,他還在馬來西亞總警察署任職時,總署署長便跟他說過新僑市盤根錯節的勢力。如今,他已調至新僑市警察署三年了,他對這裡的幾方勢力也算瞭解,但仍舊有一種蜉蝣撼樹的無力感。不過,他能感覺到,這次傅家長兒媳的死或許是個突破口。

身邊的戴興調正一下副駕座椅,轉換了話題道:“對了,下週三,我讓你嫂子做幾個菜,你來家裡吃飯,我妹妹蓮兒過生日,你一定要來啊!”

“是麼,那我可得想想送什麼禮物...”

然而,這天兩人剛準備下班卻接到一起綁架案,還驚動了新僑警察署趙署長,他親自帶隊偵辦,據傅家老司機劉叔供述,當天他接傅家二少爺放學途中,遭到一輛車的追尾,他下車處理,幾個飛車黨就趁機將傅家二少爺傅察套上麻袋打暈給帶走了,他隨即也被打暈。

兩人正在給劉司機做完口供,便被趙署長叫到辦公室。

趙署長一臉焦急看著他們道:“我就不繞彎子了,你們怎麼看這起綁架案?”

戴興道:“以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綁匪應該是綁錯了人。”

“哦?此話怎麼說?”

戴興接著說道:“傅家司機說原本那天他是要開車去接傅家大少爺傅盛的,但因為傅盛喝醉昏迷不醒,被司機直接送去醫院。後接到傅府黃管家打來的電話,這纔去接了傅家二少爺。綁匪並不知道坐在車裡的是傅家哪個少爺。但不管被綁架的是誰,我們時間緊,壓力大。”

“你們知道就好,剛纔我接到傅老先生的電話,傅家已經準備好了五百萬美金,要我們二十四小時破案,勢必要毫髮無傷地解救傅二少。”此話一出,沈旭很是驚訝,據說傅家在新僑市富可敵國,果然所言非虛!

趙誌清敲了敲桌子,一臉激昂道:”你們有什麼眉目或者想法都可以說,隻要能解救傅二少,前途無量啊“。

戴興道:”署長,我剛纔已經派兩個警員去調查攔截車輛所屬人和出事地出冇的飛車黨,應該很快有收穫,如果對方綁架隻是為了錢,必定不會傷害傅二少爺“。

聞言的趙署長點頭輕歎道:”這些亡命之徒,為了錢什麼事都乾得出來,還是要做好更完善的部署。人要毫髮無傷的救回,一個手指頭都不能少“。

戴興和沈旭一口同聲道:”Yes

sir,保證完成任務“。

從接到報案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三個小時,戴興很是重視這次立功的機會,出了辦公室,他拍了拍沈旭的肩膀道:”我給家裡打個電話,看來今晚蓮兒的慶生飯是吃不上了,改日,我單獨請你吃頓好的“。

”興哥,明白。“

沈旭轉身走進警署茶水間,衝了兩杯咖啡,並點了一支菸。其實,他很少抽菸,因為當警察要時刻保持清醒,更是極少喝酒。他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想起一週前,他接到的上級指示,說是會為了讓他儘快潛伏進傅府製造機會,這次綁架案或許就是機會。轉而他又想起遠在新加坡的父母以及剛出生的兒子,三年了,真的太想他們了,完成任務,他就可以回去陪伴家人。

開門聲響動,戴興打完電話也走了進來,看到水吧檯上正在冒煙的咖啡,笑了笑,隨後也點了一根菸,倚在窗戶的另一邊,開始吞雲吐霧,“我們要不要去查查傅大少爺?”沈旭說完走回水吧檯,一手掐滅了手裡得半隻煙,一手端起咖啡,另一隻手去夾玻璃罐裡糖,“要幾顆糖?”他頭未抬,手裡得動作也冇停下,“不用,苦咖啡更能提神”,沈旭放回糖塊夾,端起咖啡用小湯匙攪了攪。重新回到窗邊,戴興還在吐著菸圈,他輕咳了一聲道:“你調來有三年了吧?”

沈旭輕酌了一口,感覺還是有些燙,就繼續攪動著咖啡,“三年零一個月”。

戴興朝窗戶外麵抖了抖手裡的菸灰道:“是啊,三年也挺久了,該瞭解得也都瞭解,隻是還差一個機會...”。

沈旭道:“這不就是個機會?咱倆同校三年,加上這三年,六年的交情,我知道你很需要這個機會,隻是我可聽說傅家以前手可不乾淨,怕你陷進去,引火燒身”。

戴興吐完最後一個菸圈,把菸蒂掐掉,道:“這個年代,想飛黃騰達,有幾個人手裡是乾淨的?再說了,傅老先生以前咱們管不了,我可以拿我這條命保證,傅老先生絕不會碰那些臟東西。我隻要抓住這個機會,就能給我的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向英和曉婷就可以去更好的學校讀書...”。

沈旭心想,傅老先生不會,並不代表他身邊的人不會...越俎代庖.....隻是這話他冇必要說出口...隻是伸手拍了拍戴興的肩膀道:“我會幫你!”

戴興眼神定定地看著他,沈旭笑道:“不用這麼看我,你救過我的命,咱們可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幫你就是幫我自己。”

兩人噗呲一笑,沈旭淺嚐了一口咖啡道:“嗯...剛剛好。”

戴興抬了抬眉毛,走到水吧檯將咖啡一飲而儘,打了個咯道:“好苦,乾活去。“

沈旭看著他出去的背影,搖了搖頭道:”還是這麼糟蹋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