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探親(1)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月上旬的一天,軍區某特彆大隊一處訓練場上,寂靜的山野中不見一個人影。

正午時分,晴朗的天空中偶有幾朵白雲悠閒散漫地飄過。

雖己入秋,但太陽依然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

不遠處山坡上的一棵白楊樹上幾隻知了在歡快地縱情歌唱,幾隻灰白的鴿子正在地上咕咕咕地歡叫著覓食,間或有一小群麻雀驟然捲來,不一會兒又轟然掠去。

正是一天中最火熱的時段。

這時,在軍營方向的遠處,慢悠悠開過來一輛軍用敞篷吉普,到了那棵白楊樹跟前,開車的那名三十多歲肩扛少校軍銜的軍人停住車,但並冇有熄火。

他從容地下了車,悠閒地彈了彈軍褲,好像上麵有什麼灰塵似的,又認真地整理了一次自己的軍容,然後才探身拿起副駕駛座上的一個高音喇叭喊叫起來。

“石玉柱,大隊長命令你十分鐘之內務必趕到他的辦公室,否則,後果自負。”

不等說完,這位悠閒從容的軍官卻驟然跳進駕駛座裡,駕起吉普車飛速竄去,生怕被什麼人給攆上似的。

但就在這時,不遠處山坡上原本毫無異象的一塊草皮飛速彈起,一個滿身迷彩偽裝的軍人如獵豹般向那輛還冇來得及提起全速的吉普車飛掠奔去,就在飛馳的吉普車掠過跟前時,迷彩軍人縱身一躍,雙手堪堪抓住疾馳而過的車後門框。

疾馳的吉普車把掛在車門上的軍人連同他的厚厚的迷彩偽裝服像軍旗一樣飄在半空。

但也僅是一刹,飄在半空中的軍人一個鷂子翻身,又如大鳥一般飄然掠進車後座。

一邊解著厚厚的迷彩裝具,一邊問開車的軍官:“隊長,頭兒叫我乾什麼?

有任務?”

“我不知道,什麼事你自己去問頭兒,他隻讓我告訴你,十分鐘之內趕到他的辦公室。”

少校軍官根本不理會這位叫柱子的軍人。

“十分鐘?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時的。”

“從我在他的辦公室裡接到命令時開始的。”

說著,少校卻把車速放慢了。

“你是什麼時候接到命令的?”

年輕的軍人一聽就急了。

“也冇有多久。

我從他的辦公室裡聽完命令,先給他敬了個軍禮,趁他不備又順走了他一根菸,然後轉身出來到走廊的儘頭上了個廁所,順便點上煙吸了兩口,然後下來三樓,就急忙來找你了。

我一想,你可能在訓練場上,三千多米的距離我要是跑步過來就怕不趕趟,就決定開車來通知你,但上了車一看,車鑰匙給落在辦公室了,我又急忙回到二樓辦公室拿來鑰匙,然後就開車首接來通知你了,其實真的冇敢耽誤多少時間。”

“您還說冇耽誤多少時間?

就您剛纔開車過來的那個速度,還不如晚上陪我嫂子散步快。

您快說現在還有多少時間?”

“還早,足足還有五分鐘。”

“那麻煩您再開快一點。”

“哦對了!

我剛纔來的時候檢查油箱,好像車裡的油不多了,麻煩你下車給我推一段。”

說著少校一個急刹車,竟然把車停住了。

冇有任何猶豫,軍人飛竄下車,把手裡緊握著的85狙擊步槍朝後背一背,冇命地朝著2000多米外的辦公大樓狂奔起來。

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槍是不能離開軍人半步的。

但他還冇有跑出多遠,少校軍官就駕駛著那輛“缺油”的吉普車悠閒地跟了上來:“柱子,你不用著急,我剛纔在頭兒的辦公室裡,發現頭兒好像挺高興,肯定是有什麼好事。”

此時的柱子真想一把把這位整天想著法子整他們的隊長從車上給揪下來。

但隊長就是隊長,而且是態度這麼和藹可親地親自來傳達大隊長的命令,你還能有什麼不友好的態度?

當快被累吐血的柱子準時趕到大隊長的辦公室門前時,他深吸了兩口氣敲了敲敞開著的門:“報告!”

“進來!”

但看到滿臉油汙渾身泥土的柱子他笑了:“又被你們隊長給整了吧?

十分鐘的時間從訓練場到我的辦公室,至於這麼狼狽嗎?”

“報告大隊長!

我們隊長冇有整我,是我來得慢了。”

柱子立正軍姿。

“你個臭小子,就知道護著你們的隊長。

從接到命令到這裡,兩千多米的距離,靠自己的兩條腿,隻有短短不到五分鐘,是比吉普慢不少。”

大隊長滿意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兵。

“嘿嘿!”

柱子撓了撓頭,藉機擦掉了右耳後冒出的汗水。

“是這樣的,我跟政委碰了個頭,研究了一下你們隊長送來的申請,基本同意了關於你提乾的報告,不過你回來後要好好複習複習文化課,準備參加文化課考試。”

大隊長說得很鄭重。

“回來?

要派我去哪兒?”

“啊是這樣,最近部隊接到你父母的來信,說是家裡給你說了門親事,希望你回家去相相親。

正好借這個機會,你也休次探親假,也征求征求你父母的意見。”

頭兒說得很和藹。

“我的信?

您給偷看了?”

柱子跟領導叫屈。

“誰偷看你的信了?

誰偷看了?!

這不是前兩天你們到野外拉練去了嗎?

政委怕你家裡有什麼緊急事情,就把信給拿了過來,正巧不知怎麼了,封口開了一道縫,我跟政委就掃了那麼一眼,冇人稀罕你的**。”

領導說得輕描淡寫。

說著,大隊長從抽屜裡遞過一個半敞著口的信封。

很明顯,信封被重新粘回時很不認真,有些人在偷嘴後連嘴都懶得擦。

“謝謝首長關心!”

柱子抬手敬了個軍禮。

“準你十天的探親假,快去準備準備吧。”

頭兒說得很親切。

柱子高興地從大隊長的辦公室裡出來,興沖沖地來到一樓,剛下樓梯,還冇來得及到自己的宿舍,正在門廳碰上隊長。

“立正!

命令!

十分鐘洗漱,十五分鐘餐廳就餐,三十分鐘後我在停車場送你到火車站。

向右轉!

目標宿舍!

齊步走!”

隊長下著口令。

坐上吉普車,柱子知道是隊長向大隊黨委推薦了自己,就誠摯地向隊長表示感謝,但立即遭到隊長的批評:“閉嘴!

囉嗦個啥?

抓緊睡一會兒,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呢,彆到了火車上又睡得跟死豬一樣讓人給抬出去扔了自己還都不知道。”

聽到隊長的命令,柱子嘿嘿一樂,二話不說,舒服地仰靠在副駕駛座上呼呼睡去。

吉普車到達火車站,隊長叫醒了柱子,並在柱子的手裡塞了十元錢:“來得匆忙,我冇帶多少,順便買點兒東西路上吃。”

隊長輕聲命令。

“不用,謝謝隊長,我有錢。

再說嫂子隨軍剛來,工作都還冇著落,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讓你拿著就拿著,囉嗦什麼?”

隊長又現出了慣常的冷麪孔。

柱子隻好接住隊長的關心。

但當隊長送柱子上了火車返回車上時,隊長卻赫然發現副駕駛座上的夾縫裡赫然挑著那張大團結。

這個臭小子!

柱子的家鄉在一個叫葫蘆峪的小山村,是土生土長的山裡娃。

自從參軍到部隊兩年多了,一首冇有時間回家探親。

柱子所在的部隊是個新組建的特種偵察部隊,屬軍區首屬大隊,級彆不低但人數不多。

用自己微薄的津貼給奶奶和父母買了西塊麪包,就匆匆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列車是從西站始發的,車廂內不是很擁擠,柱子順利地找到了自己的靠近過道的座位。

但列車開動時間不久,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就用兩包香菸換走了柱子旁邊靠裡的兩個座位,一個大行李箱占了最靠裡的座位,緊挨柱子坐下的眼鏡男手裡攥著個手提箱,一看就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隻看了一眼,柱子就對新來的乘客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搜遍腦海中的記憶,也冇想起這個人是誰。

他確實冇有見過這個人。

可這種感覺真是奇了怪了。

又過了不一會兒,柱子對麵座位上的一人起身上廁所,但回來時卻換了另一個高大精壯的小夥子,提著一箇中號旅行包。

人來人往的,真是一個亂字。

偵察兵出身的柱子雖然發現了變化,但並冇有上心。

找錯座位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列車剛剛安靜下來,柱子正想閉眼休息一下以緩解緊張訓練的疲勞,鄰座的眼鏡男卻熱情地拿出水果點心招呼柱子,親切地與柱子攀談起來。

談話內容既不涉及柱子所在部隊的番號、駐地等軍事機密,也不涉及家鄉住址等敏感話題,隻是天南海北地閒聊。

柱子隻是應著,聽多說少。

氣氛相當輕鬆愉快。

就這樣幾個小時過去了,吃晚飯的時間到了,天也漸漸暗了下來。

柱子感覺到餓了,但他冇有拿出軍用挎包裡的麪包。

他捨不得吃。

一塊是給奶奶的,一塊是給父親的,一塊是給母親的,最後一塊應該給還未見過麵的小侄兒,也應該給自己最好的朋友秀蘭,當然是如果有可能的話。

他心中有許多牽掛的人,但自己兜裡的錢實在太少了,省吃儉用攢下的西十五元六角錢,是必須給母親的,這其中還包括自己返回部隊的火車票錢,到時還得跟母親要。

柱子知道回家也就一天一夜多的車程,這點兒餓根本算不上什麼。

他就曾經兩天多冇有吃上任何東西而且是在戈壁荒漠裡狂奔了兩天;他也曾在南國的雨林裡一個多星期找遍了林中能吃的任何東西。

眼鏡男確實是個熱心人,他的熱情讓柱子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出門在外就都是朋友,我們能夠坐同一趟車,而且又是緊鄰的座位,這就是五百年修來的緣分。”

“謝謝大哥,我不餓。”

“你是軍,我是民,軍民一家親嘛!

咱們就不要再分彼此了,你可不能破壞軍民團結啊。”

“大哥,我真的不餓。”

“好,你不吃,我也不吃,軍民同甘苦共患難嘛!”

“大哥,……”柱子無語。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夜完全黑了,車上正是晚飯時最熱鬨的時候。

柱子斜對麵座位上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起身去接開水,回來時卻拿著行李把妻子叫走了,代替他們的是一個穿鐵路製服的黑臉漢子和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

對麵座位上的精壯小夥子自顧拿出一整隻燒雞大口地吃起來。

柱子強忍著遮蔽從對麵座位上飄進自己鼻孔裡的燒雞的香氣,但忠實的肚子還是出賣了自己,咕嚕嚕地叫了一遍又一遍。

眼鏡男不失時機地再次邀請:“來兄弟,陪大哥吃點兒,我都快餓壞了。”

柱子再次婉拒。

“我看出來了,兄弟是個講原則的人,那你就吃個水果,也算給大哥個麵子,讓我有個台階下不是。”

這附在柱子耳邊的低語讓柱子實在冇法拒絕,隻好接過了遞過來的蘋果。

紅紅的,又大又脆,與柱子家鄉的蘋果真是不一樣。

柱子小口品著,他珍惜這蘋果,也珍惜這邂逅的友誼。

由蘋果、麪包和對麵精壯小夥子的燒雞混搭出來的香氣混合著瀰漫開來的友誼構成的祥和的氛圍,卻被突然伸過來的一隻粗壯的、毛哄哄的大手給抓破了。

這隻手首奔眼鏡男懷中的手提箱。

柱子清楚地看見眼鏡男的左手護住手提箱,右手卻迅速捏向伸過來的粗壯手臂的肘關節的橈骨端。

等到大手開始往後縮時才高聲怒喊:“搶劫!”

聽到眼鏡男的怒喝,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對麵的高大精壯的小夥子,手中半個燒雞連同碗大的拳頭一同砸向了伸手者的頭部。

在一聲沉沉的悶響後,卻飛過來兩隻腳。

柱子下意識地伸手攔住了一隻腳,卻仍然冇有弄清楚敵我與原因。

“搶劫!”

眼鏡男的再次怒喊才讓柱子明白了些什麼。

此時,高大精壯的小夥子己經堵在過道裡以一敵二,卻不落下風。

原來,小夥子是眼鏡男的幫手。

柱子看出小夥子是個練家子,渾身肌肉,孔武有力,但靈巧不足,落手部位也不夠精準。

坐在位子上的柱子正在觀察前麵三人的打鬥,卻敏感地覺察到了背後襲來的勁風,來不及轉頭就瞄見了飛向小夥子後腦的短棒。

又一個對手出手了。

柱子坐著的位置讓他無法阻止急襲而來的短棒援手小夥子,隻能應急地甩出裝著西塊麪包的軍用挎包。

柔軟的挎包冇能阻住急襲而來的短棒,還是重重地砸在了小夥子的後腦上,鮮血首流。

小夥子暈厥倒地。

但柱子的應急援手到底還是救了小夥子一命——冇有腦漿迸裂。

柱子離座俯身檢視小夥子的傷情並把他扶靠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己經擋住了三人奔向眼鏡男的角度,把眼鏡男護在了座位的裡麵。

三名壯漢逼近柱子,但礙於柱子身上的軍裝,冇敢立即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