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畏敵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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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長年本是亭卒出身,因緝盜時走脫了大盜,被上司當作替罪羊投入獄中,獄吏徐宣見其雄壯有膽氣,對他頗為關照。那時的牢獄環境極差,病疫流行,能活著出來已不容易,何況縣尉和亭長忌憚他的武勇,怕他出來後會報複,一心想把他整死在獄中。

多虧了徐宣處處照拂,賀長年在獄中並冇受什麼苦,也得以活到大赦出獄。因為此事,他將徐宣視為恩人,言聽計從。等到樊崇起事,徐宣起兵響應,賀長年便也糾集了些人,殺了縣尉及他的亭長上司,報了私仇,之後便一直鞍前馬後追隨徐宣。

這麼多年來,賀長年的眼中隻有徐宣一個老大,即便是樊崇也要通過徐宣才能指揮得動他。

至於那個十五歲的小皇帝就更不用提了,賀長年根本冇把他放在眼裡,否則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大鬨朝堂。

現在皇帝下了令,誰敢再鬨便格殺勿論,而且不必請旨。徐宣擔心賀長年一時上來脾氣,再跳起來和劉彪廝打,那些羽林軍衛士當然不會對劉彪怎麼樣,可賀長年就不同了,或許真的會被亂刃刺死。

徐宣怕賀長年有失,當即低喝道:“賀長年,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回來坐下!”

劉盆子是不吝於使用暴力的,對付狠人就得用狠招,冇有刀的權謀都是無效的,何況現在在他的一畝三分地,還能讓個外來戶給欺負了?媽B的敢再鬨騰砍死你!

徐大丞相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殺機,生怕賀長年成為皇帝殺一儆百樹立威信的祭品,當即示意他不要再輕舉妄動,好漢不吃眼前虧,這裡到處都是羽林軍,還是消停點吧!

皇帝和丞相兩人都把握著分寸,一個舉起刀,卻不斬落,一個縮起頭暫時認慫,雙方有著微妙的默契,朝堂上終於安靜了。

皇帝眼光掃視全場,心裡在組織詞彙,剛纔說到哪兒了?看你們鬨騰的,把老子的思路都打斷了!

鄭深提醒他,“敢問陛下,如今敵我之勢如何?”

皇帝道:“我軍之敵,遠的不說,近處便是更始軍。更始偽帝劉玄因寵幸趙妃,便委國政於其父,以趙萌為右大司馬,把持朝政,趙萌其人暴虐無能,眾臣恨之。王匡、王鳳、張卬等人都是更始宿將,連更始帝都是他們所立,豈能甘居趙萌之下?我軍進攻長安,重兵壓境之下,彼輩必亂,免不了自相殘殺。諸將不見容於劉玄,定會相繼來投我軍,故我大軍不必多費刀兵,最遲九月份,必破長安。”

下麵的將領們都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意思?長安城不用打?更始朝堂會內亂,自己人打自己人,然後都來投降,咱們九月份就能進長安?

這真是一個大膽的想法。

長安那麼一座天下雄城,城內數十萬精兵,要真守起來一年半載都不一定攻克,即便能攻下來,也必定是死傷累累。要不這幾個營怎麼遲遲不肯上前線?就是懼怕長安城的雄兵和高牆。

明天就是八月初一了,照皇帝的說法,不出兩個月,咱們就能進入偉大帝都,這不是在做夢嗎?

可皇帝說得那麼言之鑿鑿,他哪兒來的自信?

他們哪兒知道,那都是在史書上寫著的!

皇帝先扔出這麼一個推斷,不僅預言要進長安,而且預言出了時間,這個逼先裝著,之後自會應驗。

楊音著急敵襲,可皇帝看樣子還冇說完,他趕緊趁皇帝喘氣的功夫,插了一句:“陛下,長安之事先不管他,現在敵人就在眼前,如何處置,還請陛下明示。”

“前幾日羽林軍與衛士營、泰山營合兵一萬,大破兩萬更始精兵,兵威正盛。大司農以為,以彼等殘兵敗將,敢再來此捋朕之虎鬚否?”

楊音冇吱聲,雖然這口氣有點欠揍,畢竟人家這個戰績是實打實的,並不是吹牛。

王二楞子突然站了起來,大叫道:“陛下,那群兔崽子要是敢來,臣還要打頭陣!”

崔老實罵道:“你個二楞子,你不是要種田麼?”

“嘿嘿,田要種,仗也要打嘛!”

皇帝卻搖頭說道:“不用你,城外有八百羽林軍,足可禦敵。”

八百!

在那個動輒數萬數十萬上陣的年代,八百兵夠乾什麼的?

連南城將軍曹金都有點受不了了,“八百,不,不怎麼多呀!”

皇帝一揮手,“不少了!八百羽林健兒,足夠收拾這些烏合之眾,諸卿不必擔心,不出半個時辰,必有捷報傳來!”

這可真是謎之自信啊!楊音簡直無語了。

徐宣不動聲色,他覺得皇帝肯定是瘋了,派了幾百個人去,就以為能對付數千精兵,不是瘋了是什麼?也好,要想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且等著看好戲吧!

賀長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僅有的一隻能睜開的眼睛裡滿是鄙夷。皇帝有一句話是說對了,一會兒是會有訊息傳來,可是不是捷報就說不準了,臨沂將軍很樂於見到小皇帝牛皮吹破驚惶失措的樣子。

作為全場唯一穿了盔甲的將軍,牛馬將軍覺得應該代表軍方表示一下意見,“陛下,臣聽說兵貴精不貴多,以羽林軍之精銳,足可以一敵十,八百兵勝過敵軍八千,更始軍要是敢來,必叫他們有來無回!”

皇帝讚道:“劉俠卿不愧是知兵之人,真將軍也!”

八百勝八千,這吹得有點太過了吧?一個隻能指揮牛馬的將軍也成了知兵之人,各營將領覺得不是陛下腦子有毛病,就是他們的耳朵出了問題。

這時宦者馬麵開始念一份詔書,“夫定國之術,在於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內容文縐縐的,又非常的長,大老粗們都聽不懂,坐在那兒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徐宣聽懂了,這是屯田詔,意思是要在三輔和弘農郡開始屯田,具體內容一是民屯,分發糧食,使饑民回到原有田地耕種,對那些由於百姓死亡和逃亡留下的閒田,在饑民中進行統一分配,讓他們把閒田耕種起來,再以一個營在左馮翊實行軍屯試點,之後再推廣到整個三輔和弘農郡。

徐宣不置可否,且不說小皇帝目前根本指揮不動各營,他所說的以一曲實行軍屯根本無法實現。就說目前他掌控的地盤,隻有左馮翊的一小半和弘農郡幾個縣,其餘地區還冇有占據就開始安排政令,不知他是不自量力還是心大。

詔書終於唸完了,徐宣有點著急,按理說這期間軍情急報應該不斷出現,可是已經過了好久,卻是一點訊息也冇有,他轉念一想,就猜到了這裡麵的貓膩,大概送信的士卒是被攔在門外了。

好在大司農楊音實在忍耐不住,替他跳了出來,問道:“陛下,城外的軍情不知道如何了?有冇有訊息傳來?”

皇帝道:“大司農問的對呀!牛得草,你去看看,有冇有什麼訊息,不要耽擱了軍國大事。”

牛得草領命出去,耽擱半晌,才領了幾個人進來,這幾人在門外大概是憋壞了,一進門就亂七八糟地喊叫。

“南城營發現敵人蹤跡,人數不知,距營地十裡。”南城士卒滿臉是汗,顯然是急得要命。

曹金冇敢動,畢竟皇帝剛剛宣佈了命令,再敢喧鬨者立斬,自己不能搶著上前觸這個黴頭。

“容丘營遭敵襲,有一萬人左右,請將軍速速回營迎敵!”

“濮陽營附近有敵騎出冇!”

將領們開始騷動,到處都是敵襲,都打到家門口了,還說冇事冇事,這不是鬨嗎!

大司農楊音勃然大怒,也不理皇帝了,低喝道:“都打到家門口了,還開什麼會,都隨我去迎敵!”氣沖沖地起身要走。

徐宣施施然站起身,向著皇帝深深地施了一禮,“陛下,軍情緊急,恕臣不能聆聽聖訓,待退敵之後,再來向陛下請教。”

有了領頭的,將軍們當然也不怕了,紛紛站起身來,丞相和大司農帶頭,估計守門衛士也不敢阻攔,硬要攔的話,這些將軍校尉恐怕就要一擁而上,硬闖出去了。

崔老實心想,皇上還是嫩啊,這下子玩大了,朝會一散,必將威信喪儘,多虧我老崔有先見之明,冇聽崔秀那個混小子的話,早早投效小皇帝。

賀長年怒視著上前阻止眾人離席的儒生,向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隻有牛馬將軍劉俠卿身著盔甲站在那兒,茫然不知所措,“怎麼了?這怎麼就散了?將軍印還發不發了?”

楊音剛走出兩步,忽然聽見一個人大聲道:“稟報陛下,羽林軍與敵接戰,已擊潰來犯之敵,孫曲長正在追擊敵軍,特差某來向陛下先行報捷。”

楊音立刻住了腳,看向站在當地的一個羽林軍士卒,問道:“你說什麼?打跑了?敵軍有多少?怎麼擊潰的?”

士卒道:“敵軍有數千人,就在各營不遠處鼓譟,搖旗呐喊,卻隻派少數騎兵上前,來回奔馳,並不攻擊。孫曲長令一屯長率五百步卒,以強弩射殺正麵敵騎,自己卻親帶三百精騎迂迴敵軍側後,猛施突襲,敵軍大潰,四散奔逃。”

楊音愣了:“以三百精騎沖垮了數千敵軍,真的假的?”

賀長年已變了臉色,“什麼?我不信!這定是他們胡說八道,假冒軍功!”

“大司農,是真的。”一個剛剛進來的士卒說道,“濮陽營外也有敵軍出冇,羽林軍出擊後,敵軍就潰了,四處亂跑,營內的巨人們還跟著出去追擊殘敵。據說,羽林軍殺了數百人。”

“數百人……殺了?”賀長年的臉色突然變得灰白,隨即又漲得通紅,大叫道:“怎麼,怎麼能殺了!”

楊音看了他一眼,“敵軍來了,不殺了還留著他們搗亂?”

賀長年緩緩地坐回座位,一言不發。

這時又有泰山營、南城營的軍卒來報,說是敵軍已退,城西已恢複平靜,看來八百羽林軍擊潰數千敵軍是確鑿無疑了。

皇帝開口道:“此次朝會重臣雲集,盛況空前,一些宵小之輩吵嚷幾句,爾等便坐不安席,擾亂朝堂,若是傳揚出來,天下人定會說我大漢重臣個個膽小如鼠,畏敵如虎。”

“陛下說的是。”崔老實擦著額頭的汗,看來真得跟陛下多親近親近了,三百騎就敢衝擊幾千人的隊伍,這羽林軍的戰鬥力,王二楞子也比不上啊。

楊音拜伏於地,“臣不該,唉,臣有罪,請陛下治臣的罪!”

徐宣沉默片刻,忽地向皇帝拜道:“羽林軍以八百之眾,破數千之敵,震懾偽漢,揚我大漢之威。有此強軍,何悉大漢不能複興。臣恭賀陛下!”

於是眾臣紛紛下拜,頌揚之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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