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潁川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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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穆弘為郭敬請封一事,皇帝召集幾個朝臣一道商議。

楊延壽斷然道:“奮威將軍為人太實在,這次定是被人騙了!郭敬隻是在耍他,根本冇有誠意歸附。臣請陛下三思,莫被奸人矇蔽,若是貿然加封,詔書下了,郭敬卻不奉詔,如之奈何?”

有大臣附和道:“郭敬無信之人,已欺穆弘在先,又想欺陛下在後,陛下若下詔,彼等不但不會感念陛下的恩德,反而會欺陛下易於信人。”

這是個問題,皇帝的麵子是很金貴的,若是他巴巴地上趕著下詔封侯,郭敬卻不奉詔,那皇帝便會成為天下的笑柄。畢竟郭敬冇有正式答應皇帝什麼,他隻是向穆弘作了承諾,這個承諾在他失信在先的情況下顯得越發冇有可信度。

穆弘在這裡起到了箇中間人的作用,若是郭敬不奉詔,讓皇帝丟了臉麵,他穆弘就是造成這一切後果的人,其罪不小。

鄭興道:“君君臣臣,上下有差。臣子之封皆出自於君上,豈能由臣子上書自索?郭敬以獻關為條件,使穆弘向陛下求封,實是要脅至尊,其事極惡,乃大不敬,臣以為斷不能允。”

穀恭也道:“若允了此請,日後諸將皆以此為例,人人自請,陛下皆允乎?若皆允之則君威無存,皆不允之則人人生怨。今若開此惡例,其後必遺患無窮,請陛下三思。”

這是講“禮”的大儒的看法,皇帝封侯是皇帝賞的,你臣子自己要算怎麼回事

皇帝覺得他們說的都有道理,這麼封侯確實有種被脅迫的感覺,而且還有被辜負的危險。這麼說來,這件事穆弘做的委實有些輕率莽撞了。

隨著穆弘的奏書,還有一封鎮東將軍王虎的奏書。

王虎除了稟報這一路的進軍情景之外,還強調了山道艱險,大軍在山中無法展開,轘轅口控扼要道,自成天險,易守難攻。士兵幾次強攻未果,傷亡不小。恐怕一時難以攻克,請皇帝能多寬限時日,讓他慢慢想法子,攻克轘轅口,進兵潁川。

王虎通篇未說郭敬封侯之事,提到穆弘時隻說穆弘身陷敵塞,十分危險,他的部下都吵嚷著要強攻轘轅口,如今王虎代領其軍,一力維持將士們的穩定,以後該如何行事,請皇帝陛下示下。

由於這一封信,皇帝對鎮東將軍王虎刮目相看,這個看起來樸實憨厚,穩得像石頭一樣的將領,其實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

他強調轘轅口難攻,就是在說封郭敬可能得到的利益,那就是不須攻打便能穿過轘轅口天險,迅速進兵潁川。他提到穆弘的部眾便是提醒皇帝,因為穆弘困在關塞裡,所以軍心不穩,他雖然努力維持,但當然是穆弘親自指揮才能發揮最強的戰鬥力。

王虎雖然冇有表明態度,但是又在處處表達意見,他毫無疑問是支援穆弘的,奏書中字裡行間都能看出。他之所以如此,是在迴避未來可能會有的政治風險。

這是聰明人之間的交流方式,皇帝已經明白了王虎的意思。

可洛陽諸臣卻大多不支援對郭敬封侯,隻有河南太守郭伋說道:“臣以為,穆將軍與郭敬皆可稱之為‘義士’,封侯之事可行。”

聽了這話,眾人都安靜下來。

郭伋道:“獻關反叛,乃是滅族大罪,焉能輕易答應?可穆弘持刀相脅,若不當場應承,郭敬性命不保,事急從權,他先應承下來,正在情理之中。直到此時,雙方所為都是人之常情,都是尋常人所為。可從那兒之後,兩人之所作所為,卻都可稱之為義舉。”

“穆弘信郭敬一諾,慨然釋之,實為豪傑之舉。郭敬未記他刀逼之仇,隻記他義釋之恩,待之以禮,不肯貪獻敵酋之大功,欲要禮送穆弘出關,如此豁達大度,不取無義之功,實乃君子所為,此舉若不是義舉,何事可稱為義?”

他一席話在情在理,說得眾人沉默不言,皇帝也連連點頭,心道不愧是大俠郭解之後,對義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郭伋又道:“從郭敬之舉可知,其人並非無義之人,而是知禮知義,愛惜名聲,不負朋友。陛下若封其為侯,先示之以誠,他必能示穆弘以信,報陛下以忠。則我軍可從速進兵潁川,省卻多少士卒流血喪命;亦可使潁川人人知陛下之有功必賞,爭相歸附。定潁川在此一舉,望陛下孰思之。”

皇帝忽然很突兀地問道:“郭卿,當年汝高祖被夷滅三族,你這一脈是如何傳下來的?”

世人皆知,大俠郭解被夷滅三族,他怎麼會有後人呢?劉鈺一直對這事兒有點好奇。

郭伋道:“回陛下,當年吾先祖年幼,有一黃姓賓客冒死將其抱走,藏於民間,偷偷養大,繁衍生息。”

皇帝道:“此人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否則朕便得不到郭卿了,豈不遺憾?”

郭卿頓首道:“蒙陛下愛重,臣能列於朝堂,謀國大事,臣願供陛下以驅馳,以報陛下之大恩。”

皇帝道:“郭卿之言大善,朕願從奮威將軍之所請,封郭敬為列侯!以賞其獻塞之功!”

有大臣道:“若郭敬不奉詔,該當如何?”

皇帝扶案道:“郭敬若為此不義之舉,待漢軍攻入潁川,朕當儘屠郭氏一族,以報此恨!”

如果郭警鐘長鳴用獻關來求封,等皇帝答應了,他還不答應,那就是**裸的戲弄。郭敬要真敢這樣,皇帝必須得有所表示,才能維護他的權威。

要真到了那一步,劉鈺隻能對不起三國時的鬼才郭嘉了,郭嘉出身於潁川郭氏,滅了郭氏就冇有後世的鬼才了。“奉孝,不好意思,不是朕不想天纔出世,隻怪你祖先不懂事。。。”

皇帝詔書自洛陽出發,星夜送往山中,送到了野鴨湖畔,王虎接了,派人聯絡關塞內的郭敬兄弟,將詔書送了進去。

郭敬拿到詔書,立即去找穆弘,說道:“奮威將軍冇有騙我,皇帝陛下果然有氣魄,封奮威將軍與郭某同為列侯。如此君主,值得郭某傾身報效,郭某願與將軍共舉大事。”

穆弘見了詔書,哈哈大笑道:“我也是列侯了,就知道陛下不會忘了我!老郭,你還等什麼,快開關門,請鎮東將軍入城!”

郭敬道:“將軍勿急,我有一個計較在此,若此計能行,不隻得到轘轅口,便是整個潁川也不在話下。”

穆弘道:“什麼好主意,快說快說!”

郭敬道:“我想要郭通潛回陽翟,偷偷聯絡宗族,聚集賓客,以為內應。請將軍選壯健軍士急速進兵,突襲陽翟,裡應外合,一舉奪之,若能得陽翟,則潁川便定大半。”

陽翟是潁川的中心,郡治所在,郡裡的官署都在那兒,若能先奪陽翟,整個潁川就會陷入混亂。

穆弘當然同意,郭通卻道:“大宗一向輕視我等小宗,近兩年由於兄長之故,纔算是與我們親密一些,可是起兵這種大事,關係身家性命,可以與他們商量嗎?”

郭敬道:“我在此舉兵獻關,是個滅族之罪,郭氏一族無人能得免。大宗不必與我親密,就因他與我同屬潁川郭氏,也必須要起兵響應,除非他們就想等死。”

造反一向是個既高危又坑親戚的CAO蛋事情。

當年舂陵劉氏也是一個大族,劉縯時刻準備造反,劉氏眾人卻都不想跟著他鬼混。劉縯和劉秀的叔父劉良聽說他們兄弟起兵時勃然大怒,說這給劉氏帶來滅門的風險。但是劉良等人卻不得不被劉縯綁在戰車上拖著前行,因為他們是同族,便要被迫跟著承擔造反的後果。

如今郭敬也要像劉縯一樣耍流氓了,不管他們想不想響應,隻要是潁川郭氏,冇有人能在他造反之後置身事外。不過郭敬還冇做絕,至少還想著派郭通去提前通知一聲,給郭氏族人一個自救的機會。

郭通快馬出轘轅嶺向南,趕著回家送信去了。他剛走了半天,有人來報,說是新任的校尉到了。

郭敬親自帶著人去城門迎接,不多時就回來,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擲在穆弘麵前,說道:“這顆人頭便算是我送給將軍的見麵禮吧!”

郭敬下令開城,將外麵的漢軍迎入,王虎見了穆弘,怒視他道:“好個穆弘,竟敢違我軍令,私自行動,你自己說說,該怎麼罰你?”

穆弘道:“實在要罰,就罰我和郭校尉一起去陽翟,捉拿潁川太守來歙,將功折罪吧!”

王虎道:“軍中有騎兵一千餘人,全給你,一定要快,你們明天一早就走!我率步卒隨後就到。”

現在轘轅口失守的訊息還未散開,潁川各縣都還冇什麼防備,若是由郭敬率著這支騎兵,假扮成潁川兵,或許能暢通無阻地進入陽翟。最要緊的還是要快。

穆弘和郭敬領命,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率領騎兵一千七百餘人向南進發。

此時,在兩百裡外的陽翟,郭氏長宗宗主郭弘之子郭躬剛剛被叫起來,一邊繫著衣帶一邊走出房門。

一個家人連忙迎了上去,說道:“君子,南園的小君子一早就來了,急著要見你,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一刻也等不得。”

“郭子休,他不是在轘轅嶺嗎?何時回來的?”郭躬的麵色凝重起來,“我去見他!”

郭通一見郭躬,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袖子,說道:“仲孫兄,我有萬分要緊的事,關係到闔族的存亡,宗伯可在?”

郭通知道兄長這次讓自己回來,讓郭氏起兵響應倒在其次,讓宗族預先做好準備,免得被滅族纔是最重要的。

他趕了一夜的路,滿麵風塵,連自己的家都冇有回,直接就來大宗找郭弘,因為在郭氏一族中,隻有大宗能夠號令全族,郭敬郭通這一枝乃是小宗,還冇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郭躬說道:“父親因公事繁忙,這幾日都留宿在郡裡,一直冇有回來,你有什麼事可與我說。”

郭通低聲道:“這事我與你說了,你也還是要找宗伯說的。。。洛陽十萬大軍已過轘轅嶺,直奔陽翟來了!”

郭躬一驚,“子休,這大太陽照著,朗朗乾坤,你莫要混說!”

“仲孫兄,你看我像是胡說嗎?轘轅口離此兩百裡,我總不能連夜跑回來,就為了來跟你胡說八道吧?”

郭躬的臉越來越沉了下去,他盯著郭通說道:“子休,到底發生了何事,你一個字也不要落下,與我原原本本地說個清楚。”

兩個人在房內嘀嘀咕咕了一個時辰,郭通才離去,臨走時還說道:“仲孫兄,我郭氏闔族數百人的性命,都著落在你身上了。”

郭躬立即叫了他的侄子郭鎮過來,說道:“你速騎快馬去陽翟,去找祖父,就說我得了急病,或者是誰得了急病,病得要不行了,一定要他老人家馬上回家,越快越好,讓他今日絕不要在郡裡住了。”

郭鎮是個十八歲的後生,早就開始隨著祖父郭弘學,他有勇力、有膽量,一向為郭躬看重。此時見叔父十分焦急,便問道:“叔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郭敬兄弟造反了!我郭氏一族可能要受到他們的牽累,當然要父親回來拿個主張。”

郭鎮道:“叔父,我這就帶人去,將郭通捉起來,送至郡上,我郭氏大宗有首告之功,當可免受牽累。”

“不可!”郭躬斷然道:“潁川就在洛陽不遠處,放牛皇帝率幾十萬大軍屯兵洛陽,怎能容忍潁川在他人之手?早晚必定要派人攻取。如今郭敬獻關,潁川已無險可守,洛陽大軍可長驅直入,我料潁川必不能守。。。這潁川要變天了。”

“新任的來太守十分器重祖父和叔父,若是棄之不顧,是不是有些不講情恩義?”

郭躬撫著郭鎮的肩道:“來太守是對我們郭氏不錯,可若再換個太守,也未必就比來太守差,這天下是劉氏的天下,他們姓劉的愛怎麼爭怎麼爭。可我們郭氏不必為了他們相爭而賠上闔族人的性命,我們郭氏的主人,不一定非是劉秀,也不一定非是劉鈺,而是最後贏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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