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兩漢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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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歙葬禮成了劉秀的一場政治大秀,本來一件極其棘手的政治事件被他輕鬆化解。

劉秀如願除去了歐陽歙,維護了國家法紀。之後他與天下士子一道抱頭痛哭,消除了他們的怨氣,甚至怒刷一波好感,凝聚了人心,展示了自己的仁慈。

這件事之後,朝野一片稱頌,皆說皇帝仁德,重情重義,本來劍拔弩張眼看要內鬥的危局,竟一下子轉危為安。

雖然劉秀對於太學生守闕逼宮之事很是生氣,但是依然繼續他的仁慈表現,在朝堂上有大臣提議嚴懲太學生時,劉秀大度地表示不予追究。在朝臣要求維護國家法紀的呼聲下,他才下旨,要太學生舉出主謀之人,著有司加以懲處,其餘眾人則自陳罪過,自行悔改。

所有參予此事的太學生都長長地舒了口氣,自陳罪過不過就是寫一份悔罪書,自行悔改就是把悔過書多抄幾遍,再裝模作樣痛哭流涕,表示出誠意即可。

可是為首之人的際遇就大不相同了,實際負責組織的彭生和吳生被開除出太學,攆回家鄉,日後永不敘用。

他們雖然斷送了政治前途,但依然值得慶幸,慶幸守闕之時冇有被鄧禹點中,冇有入詔獄探望,因此而保住了性命。當時在詔獄門口,他們對褚生有多麼忌妒,此時心中便有多麼慶幸。

因為他們都算不上是首惡,太學生們一致認定,首惡是自髡剔、叩闕、入詔獄的褚生。

褚生被處以大辟之刑,斬首棄市,用自己的一條命換來了幾天的短暫榮光。

至於要為歐陽歙代死的禮震,則受到了皇帝的獎賞,皇帝誇讚了他的“義舉”,並征召禮震為郎官,讓太學諸生十分羨慕。

這件大案涉及到的河南、汝南兩地豪強,都被勒令將所占之田退還,除此之外再無處罰,至於後續退了冇有,退了多少,就看地方官的執行力度了。

這個幾乎可以說是冇有處置了,雖然歐陽歙死了,但是震懾豪強的目的是否達到,隻有看後續屯田的推行了。

之後劉秀與鄧禹論起此事,鄧禹諫道:“如今天下未定,不宜對田地之事大動乾戈,望陛下緩圖之。”

劉秀說道:“田地之事,越緩越難,長此以往,天下閒田皆被豪強所占,國無可用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

“陛下可想一想王莽,王莽行王田之製,一直無法推行,隻得自行廢止,為此還得罪了天下豪強。”

“王田製”是王莽針對日益嚴重的土地兼併問題提出來的解決辦法,他宣佈把土地全都收歸國有,名為“王田”,不得買賣,一家有男丁八口,可以受田一井,不足八口而土地超出一井的,要把多出的田分給宗族鄰裡,原來冇有土地者,皆按此法受田。

王莽的出發點是好的,他想要百姓都有田種。但是天下豪強不買帳,他們哪一個占地不超過一井標準?許多占地百頃千頃甚至萬頃,怎麼甘心白白送出去?

豪強們冇有搞公有製一刀切的覺悟,冇有他們的支援,這政令是註定無法推行的,最後隻能是不了了之。

如今建武皇帝麵臨了同樣的問題,而且問題也十分嚴重。

劉秀崛起速度之快,幾乎無人能出其右,從出撫河北到登基為帝不過一年半時間,他便從一個光桿司令成為“跨州據土,帶甲百萬”的一方大勢力,靠的就是豪強的支援。

對於各方勢力,劉秀一直使用懷柔之術,全盤接納吸收,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保障豪強們的既得利益,並許以未來的利益。

因此各地豪強紛紛投效,有帶兵來的,有帶糧來的,耿純是帶著全家老小一道來的,為了一心跟劉秀乾革命,讓他的家人不要總想著回頭,他甚至把全宗族的屋舍一把火全燒了,一下子絕了大家的後路。

還有既送軍隊又送女人的,那就是真定王劉揚。他手下十萬大軍甘願送給劉秀,隻有一個條件:把他外甥女郭聖通一併娶了。這送上門的好事劉秀哪能放過?

在豪強們的鼎力相送之下,劉秀迅速平定河北,奠定基業,但是也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那就是豪強勢大,連皇帝自己都不能製。這一次歐陽歙事件就充分顯示了這一點。

劉秀若敢因占田之事對河南豪強下狠手,那些豪強就能揭竿而起,舉兵反抗,勝了便占據河南,敗了也大不了向西進兵虎牢關,投奔建世皇帝去,反正虎牢關就在旁邊。

有劉鈺在一邊虎視眈眈,劉秀敢和豪強翻臉嗎?

因此鄧禹勸他“緩圖之”,先打下江山,穩定之後再來考慮解決田地問題。

不過問題總是越拖越難解決,那時的難度恐怕比此時難度大上幾倍,要解決也要花費幾倍的力氣。

但劉秀也冇有法子,現在他真是有心無力,解決不了,隻能妥協。因為最大的敵人已經到了家門口。

建世皇帝劉鈺出兵函穀關,車駕已入洛陽。

訊息傳來,朝野震動。

劉秀急忙調動大軍,河北郡國之兵,紛紛向南,重兵雲集於黃河北岸和河南境內,大戰一觸即發。

偏偏這時候又有人來搗亂,有人舉報誅虜將軍劉隆強占田地,收受賄賂,數額巨大,其罪當誅。

剛處置了一個歐陽歙,又來一個劉隆,劉秀有點焦頭爛額。

劉隆不僅是皇帝信任的臣子,而且是大漢宗室,地位更為敏感。

但是建世漢大兵壓境,皇帝已無心理會田地之事了,他對劉隆薄施懲戒,草草宣佈結案,將劉隆馬不停蹄地派上了戰場。

這宣告建武朝對田地的第一次大的舉動失敗,以後的屯田,就有多少屯多少吧!豪強要占上田,占就占吧!不是還有下田可以耕種嗎?

劉鈺聽說了此事,向諸臣笑道:“劉秀雖然勉強殺了歐陽歙,維持住了局麵,可是已經顯露了虛弱之態,他一不能製豪強,任由他們侵占田地,在地方坐大,二不能同罪同罰,像對待歐陽歙一樣處死劉隆,失去公信力,使國法行同兒戲。其勢必敗。”

皇帝素有“預言帝”之稱,他既然這樣說了,眾臣便都順著說,紛紛捧場。

唯有河南太守郭伋說道:“豪強占田之事,我大漢亦有之,西河叛亂便是為此。”

劉鈺默默地在心裡吐槽,這老頭兒也真是夠直的,在這時候說這話,是要打老子的臉嗎?

工部尚書楊延壽忙道:“好在陛下及時發兵,太師親自出馬,平了內亂,由此豪強震惕,不敢再以身試法。”

劉鈺真想讓郭老爺子好好學一學,看人家小楊這情商,這話說的,立即就把皇帝的尷尬化解了。

楊延壽又道:“大漢確有占田之事,不過比之邯鄲朝廷要輕得多,因陛下早早便發詔,度天下閒田,每有新占之郡,亦立即度閒田,登記造冊,使豪強不得強占。陛下又下令招募流民,耕種閒田,輕徭薄役,流民樂之。”

每個王朝到了末期,都會有嚴重的土地兼併問題,隻有經過改朝換代的大戰,打得人口減少,滿目瘡痍,舊的秩序被完全打破,才能在廢墟上建立起新的秩序,將天下土地來一次重新分配,開始下一個循環。

劉秀是換湯不換藥,全盤接收,舊的秩序冇有打破,豪強仍舊是那些豪強,隻是他們的利益代表換成了他劉秀。

劉鈺則是打破了一半,赤眉軍進入關中,大肆破壞,看起來是不義之舉,其實恰恰是打破了固有秩序。劉鈺撿了這個便宜,立即建立新秩序,迅速鎖定閒田,重新分配。因為措施及時有力,效果很好。

但是他依舊對豪強采取了拉攏措施,保障了他們的利益,這使得舊有秩序還部分地存在。

在赤眉軍破壞比較嚴重的弘農、左馮翊和京兆東部,土地兼併程度較輕,到了京兆的西部和右扶風一帶,因為冇有經過赤眉軍的大肆打砸搶,土地兼併的狀況就要重一些。

但是比起邯鄲朝廷來,長安朝廷的土地問題輕了很多,說到底,長安朝廷和邯鄲朝廷的統治基礎不同。

劉秀完全依賴豪強,劉鈺對豪強的依賴性卻隻有一半,另一半便是平民。

長安朝廷本來就是以流民軍為班底成立的,流民的地位一向不低。在大軍解散時,流民都得到了受田,得了金錢賞賜,搖身一半為有自已產業的自耕農民。

之後劉鈺又利用閒田,大力招募流民,流民在關中完全不受歧視,來了即有田種,當然都願來投奔。不僅使閒田有人可耕,有田租可收,而且增加了國家的兵源。

關中百姓對建世皇帝是十分愛戴的,他愛護百姓,賑災分田,使得家家有田耕,人人不捱餓。可以說,若是長安換一個皇帝,比如劉秀,關中的豪強並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可是關中百姓就不會接受。

對待平民百姓,冇有一個皇帝比建世皇帝更好。

兩漢在統治基礎上的差異,在軍隊中也有體現。

劉秀甚至在軍隊中也維持舊秩序,他將全盤接收過來的軍隊,仍令原有將領繼續率領,比如說幽州突騎,隻在吳漢、耿弇等河北將領的部隊中纔有,在岑彭和馮異軍中是見不著幽州突騎的。

這樣的好處是,接收過來的軍隊不用磨合消化,直接就可以投入戰鬥,將領們利益得到保障,大家都很樂意。但是這也造成一個問題,就是這些兵馬相當於將領的私人武裝,河北派將領指揮不動南陽兵,南陽派將領也指揮不了幽州突騎。

所以每次出征,劉秀都會派出很多大將,雲台二十八將動不動就是十名齊出,看起來陣勢很大,其實正反應了其各不統屬的特點,多少路軍馬在一起,統一做戰的能力必定不強。

而劉鈺在這一方麵比他在土地上走得更遠,在長安軍隊裡派係較少,軍隊就是國家的軍隊,換個將領照樣指揮。羽林軍最初來源是赤眉子弟,後來融入了地方青壯。所有士兵都被打散,再重新整編,經過嚴格的訓練,幾乎是一隻職業軍隊,戰鬥力比普通軍隊強出許多。

從人口和軍隊數量及動員能力上來說,劉秀領先不少;從人心及軍隊的凝聚力上來說,劉鈺更勝一籌;從地勢上來說,因為洛陽在手,劉鈺又領先了一步。

這次他率大軍出關,是憋著勁兒要和劉秀好好乾一仗的,對抗劉秀,從前他想都不敢想,如今竟然成了現實。劉鈺很激動,也有些緊張。

但是好像劉秀更緊張。

劉鈺到洛陽冇多久,便得到報告,邯鄲要派使者來洛陽,大概三天之後到。

使者的目的,從明麵上來說,是要繼續提倡兩漢分治,與民休息,同時質問劉鈺為何不堅持和平,而非要發兵打仗。從暗地裡來說,是劉秀想摸摸劉鈺的虛實,同時也是想來放煙霧,再施緩兵計,妄圖一邊嘴炮,一邊完成兵力部署。

使者有兩人,正使是尚書韓歆,副使是議郎桓譚。

韓歆字翁君,是南陽名士,曾任更始政權河內郡太守,後歸順劉秀,作為軍師隨鄧禹西征長安。劉秀稱帝之後,被封扶陽侯。他素習經學,是古文經學的重要代表人物,學問精深,名氣很大。韓歆性情耿直,好直言,無隱諱,曾因言語觸怒過劉秀。

桓譚字君山,沛國相人。愛好音律,善鼓琴,博學多通,遍習五經,喜非毀俗儒。哀帝、平帝間,位不過郎。王莽時任掌樂大夫。劉玄即位,詔拜太中大夫。投奔邯鄲之後,因反對讖緯之學,不順劉秀的意,一直冇能得到重用。

這兩個人都不是劉秀中意的臣子,卻一起出使到洛陽,不知道劉秀是什麼想法,或許是怕劉鈺不講究,殺使者,派這兩個來挨刀的。

使者到來,令洛陽眾臣一下子緊張起來,接待使者的大臣一直不能確定,因為冇人敢接這個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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