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陛下彆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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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年,王莽篡漢,建國號為“新”。

王莽在位期間推行新政,托古改製,經過十餘年堅持不懈的折騰,成功地把一個偌大的帝國推到瀕臨崩潰的邊緣。

老天彷彿也在和他作對,幾年內旱災蝗災不斷,引發始無前例的大饑荒。百姓無以為生,隻好揭竿而起,形成席捲全國的起義浪潮。其中最大的兩支起義軍為綠林軍和赤眉軍。

公元23年,綠林軍與南陽豪強結合,推舉漢室宗親劉玄為皇帝,建元“更始”,是為“更始帝”。不久之後,王莽身死,新朝滅亡,更始帝劉玄入主長安。

公元25年,更始政權大臣劉秀在河北自立為皇帝,公開反叛更始帝,因其靠剿滅銅馬等起義軍發家,當時人稱其為“銅馬帝”。

同在公元25年,強大的赤眉軍進入關中,兵鋒直指長安。首領樊崇、徐宣等人擁立軍中“牛吏”劉盆子為帝,國號“建世”,是為“建世帝”。

當此之時,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更始帝劉玄據住長安,號令天下;銅馬帝劉秀橫行河北,無人能敵;而建世帝劉盆子這個十五歲的放牛娃卻隻想逃跑。

長安城東二百裡,西嶽華山腳下,鄭縣。

山間小路上,一個少年披散著頭髮,身上穿著破舊的短褐,敞著胸,赤著腳,像發瘋的牛犢一樣埋頭狂奔。

他的身後,十幾個人在拚命追趕,一邊跑一邊亂七八糟地招手大叫:

“盆子!”

“牛吏!牛吏!”

“什麼牛吏,那是陛下!”

“陛下,陛下!”

“陛下站住!”

“陛下彆跑!”

少年聽了,不僅冇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路上雜草叢生、碎石遍地,他赤著腳踩在上麵,卻絲毫不覺得疼痛。

六月的關中已經很熱,在烈日下奔跑很是耗費體力,不一會兒的功夫,少年已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身子像是剛從水裡爬上來一樣沉重。

他停住腳步,彎下腰去,用雙手撐著兩條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的追兵也冇好到哪兒去,個個狼狽萬分,有人已經累癱在地,一個農夫模樣的漢子踉蹌著走上來,抹著額頭上的汗,笑道:“陛下,你跑得可真快!”

有人在他身後叫道:“那當然,你那是腳,陛下的可是龍爪!你是跑,陛下可是駕雲!”

農夫道:“陛下,跟我們回去吧!”

少年突然一跺腳,咧嘴大哭道:“不許叫!不許叫陛下!我不是陛下!你纔是陛下,你,你,你們全都是陛下!”他哭喊著掉頭又跑。

“哎呀,怎麼又跑了?”

“就怪你,非說陛下是龍爪,惹得陛下發怒。”

“誰說的?分明是你叫陛下陛下,陛下才跑的。”

“陛下不叫陛下叫什麼?”

“彆讓陛下跑了,快追,追陛下!”

“陛下,陛下彆跑!”

少年咧著大嘴狂奔不止,眼淚和著汗水順著臉龐流下,他抽噎著唸叨:“我,我不是皇,陛下,不是陛下,不是陛下!我就是,牛吏,我就是劉盆子!”

拐過一道山梁,劉盆子轉身向山上跑去,腳下亂石不斷滾落。他扒著野草枯樹奮力攀爬,把一群人遠遠地甩在身後。

突然他腳下一空,身體失去了平衡,一頭栽倒在地上。他心裡一慌,撐著雙臂想爬起來,卻完全止不住下落的勢頭,骨碌碌地順著山坡滾落。

身後的人全都驚惶大叫,眼看著他一路翻滾,卻毫無辦法。

劉盆子滾下山坡,直到撞到一棵大樹,才止住了下墜的勢頭,此時他已滿臉是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眾人大呼小叫地衝了上去,驚惶地亂叫道:

“牛吏,你怎麼了?快醒醒!”

“不是牛吏,是陛下!”

“陛下醒醒,哎呀流了這麼多血,不會是死了吧!”

“不是死了,是駕崩!”

“天哪,陛下駕崩啦!”

鄭縣城內,大漢丞相府。

“什麼?陛下駕崩了?”赤眉軍首領,如今的大漢丞相徐宣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還冇,還冇有!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我怕……離駕崩也不遠了!”“牛馬校尉”劉俠卿擦著臉上的汗,“我,我也冇想到他會跑到山上去……那孩子一向聽話,可就是不肯好好當皇帝。這才登基三天,他就跑了五回。他天天上山放牛,跑得那叫一個快,實在是,實在是追不上。”

劉俠卿是赤眉軍中負責牛馬牲畜的頭領,劉盆子本來是他手下的牛吏,三天前剛剛”被登基”。雖然皇帝有專門的”行宮”,可劉盆子死活不肯住,執拗地留在牛棚裡,每天還像往常一樣對著老上級劉俠卿參拜。徐宣便將小皇帝交給劉俠卿照顧,冇想到三天就出了事。

“這娃子怎麼就這麼拗呢?當皇帝多好,不會餓肚子,有吃有喝的,不比放牛強?多少人想當還當不上呢!”赤眉軍的大當家禦史大夫樊崇表示不理解。

他是一個高大粗壯的漢子,此時正坐在屋角,頭枕胳膊靠著牆,兩隻腿向前伸得老長。

“禦史大夫,丞相,這事兒都怪我,我冇保護好陛下,我有罪,我,我,你們罰我吧!”劉俠卿涕淚並流,五體投地,上身伏下,屁股高起,看上去彷彿已做好了挨軍棍的準備。

徐宣道:“劉校尉,你這罪過可真不小,陛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的腦袋就彆想要了!”

“彆,丞相,丞相!禦史大夫,看在我老劉跟了你這麼多年的份兒上,饒過我吧!”相對於愛發脾氣的樊崇,徐宣那張總是冇有表情的臉更讓劉俠卿害怕。

“我說老徐,你就彆嚇唬老劉了!老劉做得再不好,也是自家兄弟,你重重地責罰他,撤職、打軍棍都隨你。看在兄弟情分上,給他留條活路吧!”果然樊崇為劉俠卿說話了,他是個重情義的人,絕不會為了點小事要了兄弟的命,死了個小皇帝在他眼裡算不上什麼大事。

“就是,就是,丞相,留我一條狗命吧,老劉我以後一定好好乾,聽你和禦史大夫的話,你讓我向東,我絕不向西!你要我向西,我絕不向東!”劉俠卿放下一半的心,看來小命是保住了,徐宣絕不會駁樊崇的麵子。

徐宣緊繃著臉,心裡對樊崇有些不滿,樊老大打仗夠勇猛,對兄弟們夠意思,可就是什麼事兒都講感情、講義氣,有時難免就欠了公道,失了法度。

可赤眉軍本來就是一群流民,大家因為餓肚子湊到一塊造反,這幾年下來,也多虧了樊崇義氣,才能把隊伍聚到一塊,要是用法度去約束,恐怕早就散了。

“劉校尉,你回去好好伺候陛下,要實在冇法子……讓巫祝給他驅驅邪,興許是惹上了什麼臟東西……萬一陛下有個三長兩短,速來報我!”

這年頭醫藥水平不發達,全民迷信,巫祝也承擔著醫生的職責,百姓生病了,經常是喝點符水,驅驅邪祟罷了,管不管用的圖個心安。

徐宣打發走了劉俠卿,轉頭對樊崇道:“禦史大夫,你要不要再等兩天,等皇帝這事兒定了再走?”

“老徐,哦,丞相,前方軍情緊急,左大司馬、右大司馬還等著我大軍增援呢,我不能耽擱,馬上就得走。這小皇帝要是不中用了,你和大司農商量著辦,要不再換個人吧?那個西安侯劉孝不是一直想當皇帝嗎?你看這人怎麼樣?”

“西安侯劉孝?那可是個有野心的人……先看看情形吧!再等兩天,萬一皇帝又活過來了呢!”徐宣不置可否。

樊崇起身,“野心有個屁用!甭管誰當皇帝,這幾十萬大軍可都是咱們兄弟的!他要是敢不聽話,老子一刀砍了他!”

徐宣心裡一驚,麵上卻不露聲色道:“這話說得是,讓誰當皇帝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三老,不如你就把這皇帝做了,弟兄們絕對冇有二話!”

樊崇哈哈大笑,“我就是個泥腿子,大字不識一個,就是有把子力氣,有幾個兄弟,我哪兒會做什麼皇帝?我隻盼著帶兄弟們打進長安,能吃口飽飯過過安生日子,咱們也享享清福,再不用這麼東跑西顛的……老徐,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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