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誰敢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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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馬廄是赤眉軍餵養牛馬牲畜的地方,裡麵有馬、牛、羊、驢、騾,狗、雞、鴨、鵝,幾乎是一個超大的牲畜聚居地。

這裡雖然號稱總管全軍牛馬,可由於赤眉軍管理混亂,各自為戰,實際上各營分頭劫掠,劫來的財物牲畜都直接拉回營裡,繳到這裡的隻是少數,但樊崇、謝祿等幾個大頭領直屬各營的牲畜都集中在這兒。

赤眉軍如今共有三十營,每營一萬多人,這麼龐大的軍隊,即便是一部分牲畜歸集在這兒,那數量也足夠驚人的了。

此時牛馬廄裡一派繁忙景象,牛吏馬吏們跑來跑去,車伕們揚著鞭子,趕著車進進出出,牛馬的叫聲混雜著人聲,牲畜糞便的味道格外濃鬱。

幾個穿著短褐的牧童聚集在牛棚前,正合力拉一頭犟牛,一個馬童在仔細地刷馬,水把他的犢鼻褌都浸濕了,一個車伕正把車轅向騾子背上套去,那騾子搖著頭不肯就範。

一切與往常冇有什麼不同。

直到有人喊了一聲:“看哪!那人是誰?是盆子嗎?”

“盆子也是你叫的?要叫陛下!”

“那,那個是陛下嗎?嘻嘻陛下,前幾天還跟我一起玩泥巴呢!”那放牛娃嗤嗤地笑。

眾人紛紛望過去,隻見一個全身火紅的人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宦官,一個彎腰曲背、一臉諂媚;一個手撫前胸,皺著眉頭。

是劉盆子嗎?那個天天一身泥,臉從來也洗不乾淨的放牛娃?不可能,他哪有這麼威風好看!

“這衣服真漂亮!”那些半大小子都眼巴巴地看著,心裡羨慕不已,眾人的審美出奇地一致,鮮豔搶眼的顏色就是漂亮。

牛吏馬吏們停下手裡的活計,議論紛紛。這時小紅人已走到近前,笑道:“眾位卿家,你們好呀!”

卿家,卿家是什麼玩意?聽著很厲害的樣子,好像是什麼大人物,少年們不由自由地挺直了腰桿。

幾個相熟的夥伴向他打著招呼,“盆……陛下,你臉上冇泥巴,我都不認識你了。”

“這也太好看了,一點都不像你。”

“穿得這麼威風,真看不出來是你。”

皇帝昂著頭,揹著手,身子站得筆直,臉上雖然帶著笑,卻隱隱透出一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牛吏們覺得這樣的劉盆子有點陌生。

雙手緊握一臉悲痛的宦官牛頭突然大喝一聲:“爾等小民,怎麼一點禮數也不懂?還不拜見陛下!”聲如霹靂。

劉盆子登基的時候,這些牛馬吏都遠遠地看著,眼見全軍的人都對著他跪拜,甚至包括他們平時奉若神明的樊崇、徐宣等大頭領。因此心裡也嘀咕著,這個平時與他們一樣的牛吏恐怕真的變了,對他不能再像從前那般隨便了。

有幾個孩子率先跪下了,於是其餘人也隨著跪在滿是牲畜糞便的地上,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牛頭還不滿意,正想繼續教授他們禮儀,劉盆子已搶先說道:“行了,都是兄弟,這麼客氣乾什麼?眾位卿家,都平身吧!”

衣衫襤褸滿臉汙泥的卿家們紛紛站起身,有的茫然無措,有的在偷偷地笑。

兩個宦官一路都在嘟囔,堂堂皇帝,當然是坐在家裡等車馬上門,哪有親自到這種牛馬汙穢之地來的道理?

可劉盆子喜歡牛馬廄,他的小兄弟們都在這兒,自己要當昏君,也得拉幾個小弟做佞臣撐場麵不是?

此時馬麵拉長著聲音道:“陛下出巡,車駕何在?”

幾個馬吏推推搡搡,誰也不肯上前,終於一個馬吏推不過,走上前來,說道:“馬頭說了,嘻嘻,劉……陛下來了,請他坐這輛車,嘻嘻。”伸手向旁邊一指。

那是一架平板車,上麵無篷,就那麼裸露著,車板上灰突突的全是灰塵,不知裝過什麼貨物,拉車的是一匹老騾子,身上毛色混雜,瘦骨嶙峋,此時它正低垂著頭,蹄子輕輕地刨著地,一坨冒著熱氣的屎正從屁股後麵滾落。

這種破車,農村孩子誰冇坐過?每當過節趕集的時候,大人就是趕著這種車子,載著自家地裡出產的東西,帶著家小去集市上售賣。

這輛寒酸的農家騾車,就是劉彪為新皇準備的車駕?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看車,看看劉盆子,一時周圍鴉雀無聲。

忽然一個馬吏撲哧一笑,像是觸動了機關,眾人才一個個地活了過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嗡嗡的議論聲隨即響起。

這是明目張膽的藐視,是對於這個新皇帝**裸的挑戰!劉盆子知道,這絕不會是劉俠卿的意思,肯定是馬頭劉彪在向他示威,目的就是把他那層光鮮的皇帝外衣撕下,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

劉盆子記得,這個劉彪一向強橫,平時冇少欺負自己,要不是二兄劉茂護著,自己不一定得挨多少打。也難怪他不服,平時屁都不敢放一個,從來都是唯唯諾諾的放牛娃,居然成為高高在上的皇帝,要讓他劉彪來伺候,兩人身份易位,心理上必然失衡。

現在所有人都在看著劉盆子,若是他就這麼認了,馬上會成為全軍的笑柄,所謂的真命天子就成了一個笑話,他劉盆子以後休想在人前擺什麼皇帝架子,繼續夾著尾巴做人吧!

劉盆子暗中冷笑,自己一個昏君,怕他作甚?唯一的難處是怎麼處置,殺頭?腰斬?炮烙?要不乾脆宮了,給牛頭馬麵使喚?算了,不用這麼大張旗鼓,小小懲戒一下,讓他們知道厲害就行了,誰讓大漢皇帝陛下這麼仁慈呢?

可是冇等他有所反應,牛頭已經開始了哭喊:“簡直是膽大妄為,冇有天理啊!大漢陛下的天威,怎能如此褻瀆?你們,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也不知為什麼,這個正兒八經的宦官還有這麼粗啞的嗓音,至少從聲音上來說,牛頭還是非常爺們的。

他身材高大,再加上碩大的腦袋,粗聲大氣地一通亂喊,頗有幾分威勢,在場的半大孩子們都被他震住了。

宦官是皇權的附屬品,永遠依賴皇帝生存,在外麵最是維護皇帝的尊嚴。此時這兩個宦官幾乎是劉盆子最可靠的隊友。

馬麵道:“你們的上官何在?讓他來回陛下的話!”

“上官?啥上官?我們這冇姓上官的呀!哦哦,你是說馬頭兒啊……他剛纔還在,現在,小馬吏扭頭左看右看,“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劉彪明顯是躲了,就是要讓小皇帝有火冇處發。

馬麵道:“陛下萬金之軀,怎麼能坐這種東西,還不快去重新準備?”

馬吏們誰也不動,有的低頭看地,有的抬頭望天,根本就冇人聽他的。縣官不如現管,皇帝高高在上,他們夠不著,他們隻知道馬頭兒的拳頭最硬。

一個十五六歲的馬吏囁嚅道:“可是,可是套車要馬頭髮話,馬頭不在呀……”

“哈,哈哈哈,哈哈!”劉盆子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眾人都吃驚地看著他,陛下這是……氣瘋了嗎?

牛頭馬麵嚇得拜倒在地,“奴婢萬死,陛下息怒!”

劉盆子大笑幾聲,把所有人笑得一臉懵逼,方纔止住笑,對著他們擺了擺手,他一個昏君,會為這點小事生氣麼?

“誰說馬頭不在?”皇帝突然停住了笑,開口道,“馬頭就在這兒。”

馬吏們愣住了,他們四處張望,哪裡有劉彪的影子?

劉盆子甩了甩袖子,把雙手向後一背,朗聲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爾等眾人,皆我子民,湖海山川,皆屬朕躬,我為皇帝,代天牧民,我是老大,誰敢不服?天威所至,雉伏鼠竄,無有遺者,天下萬物,任我予取予求!”

劉盆子隻顧胡說八道,兩個宦官嚇得臉都青了,武林至尊什麼意思?寶刀屠龍什麼玩意?

牛馬少年們聽得一愣一愣,皇帝說得一套一套的,就是都聽不懂,不過也不用全懂,記住其中一句就好了,他是老大,誰敢不服?

服!少年們臉上都是大寫的服字。

劉盆子唾沫橫飛,說得來勁,這纔是睥睨天下的昏君氣勢!

“這全天下都是朕的!這山、這河、這牛、這馬、這牲畜,統統都是朕的。”劉盆子兩隻手一劃拉,好像把所有的東西都劃到他的懷裡。

“所以,我說誰是馬頭,誰就是馬頭,現在我要說,“他終於把話拉了回來,“從今天起,劉彪不是馬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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